遥祭父亲

月下

<p class="ql-block">  连日的雨,落得癫狂,几乎没有停歇,后山的洪流汹涌而下,地沟被落叶堵塞,出水困难,整个院子,深深浅浅积满了水,我寻思,再落下去,水是否会漫到屋子里?</p><p class="ql-block"> 夜里,梦见涨水,水涌到厨房,父亲戴着斗笠穿着蓑衣,打着赤脚,高高卷起裤腿,弓着背在疏通地沟。我心疼地喊:爹爹,怎么不穿雨鞋呢?</p><p class="ql-block"> 父亲回头朝我笑笑,我心里一紧,猛然醒来。</p><p class="ql-block"> 桃花开后梨花开,梨花开后清明来。</p><p class="ql-block"> 父亲于2003年4月1日凌晨离开这个世界,至今整整十九年。</p><p class="ql-block"> 每年清明,无论我在哪里,都会回老家,去父亲的坟前祭奠,和他聊天。我说。他听。</p><p class="ql-block">今年,有一种叫奥密克戎的病毒,阻止了我回乡祭祖的步伐,却阻止不了我对父亲的思念。</p><p class="ql-block"> 父亲是手艺人,和齐白石一样,是个木匠,能粗能细,能雕花能做家俱也能建房子,闲时画画、吹笛、喝点小酒、拉拉二胡。他做的家俱极有创意,小时候我家的床,柜子,暗格横生,机关重重,在那个大门不关房门不锁的年代,家里的钱和值钱的物品寥寥,暗格大概也只是个摆设,不像后来,在谍战剧里看到的机关,总能藏一些起到关键作用的文件或者电台。</p><p class="ql-block"> 父亲勤劳能干,用当下的衡量标准,活脱脱的生活艺术家,不去别人家做手艺,便在家里捣鼓。小时候整个村里的房子,只有我家外墙刷成粉红色,分外惹眼。除了堂屋、卧室、厨房、卫生间、杂物间,父亲还建了冬天烤火的炉子屋,给我们兄妹三人写作业的桌椅,椅子根据我们的身高逐年调整,屋前屋后栽花种树。犹记得水井边的一树芭蕉,一树芙蓉,花开时节,微风吹来,芙蓉花在清澈的水井中摇曳,我常常看得发痴。放学回来,摘一片芭蕉叶滚成甜筒状,舀水喝,泉水便有了蕉叶的清香。夏天,屋前的美人蕉、喇叭花、指甲花、鸡冠花,秋天的小菊花,一丛丛的,此花开完彼花开。以至于我后来寄居城市,最大的梦想便是拥有一个能栽花种菜的小院,回归田园生活。</p><p class="ql-block"> 除了花儿,父亲还栽各种水果树,春夏的桃、李、梨,秋冬的橘子、板栗、柿子,一棵棵果实累累的树,是童年最美好的记忆。</p><p class="ql-block">除开最后被疾病纠缠的三个月,总体来说,父亲这短暂的一生,自在而幸福。父亲的幸福感来源于他从容坦荡,和善待人,厚人薄己,乐观逍遥且安于平凡。</p><p class="ql-block"> 芸芸众生,父亲固然是个平凡的人。然,在我心中,他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存在。母亲给予我生命,教会我朴素地生活,父亲教我做一个道德无愧天地的人。父亲对人生或人伦的理解不是空洞无味的教条,是平实的潜移默化,是春雨润物无声的影响,父亲教我“高尚的品格”“忠诚”、“善良”、“谅解”、“包容”,“认真、勇敢”,“开阔的胸襟,”“凛然的正义感”等等,皆来自于生活的小事,以小见大。</p><p class="ql-block"> 一个人的人格塑造和价值取向一半来自孩童时期的家庭教育,一半来自成年后身心修养的完善。父亲在另一个世界,对我的期许,不用说,我也懂。</p><p class="ql-block"> 我逐渐活成他的样子。</p><p class="ql-block"> 我在麓山之南,安营扎寨,修篱织笆。我喝茶画画。我独坐窗前,看月亮慢慢升起,听雪花轻轻落下。仿佛父亲一直都在,从不曾缺席,他活在我的心里,活在我的话题里,也活在我的画里。</p><p class="ql-block"> 晨起,我把画屋的书架搬到玻璃房,把玻璃房的沙发,摞到卧室,哼着歌儿,在小院里看花,篱笆上的月季,长了好多花苞,等天一晴,就要开了,前年栽的紫藤,昨夜开了花,池里的小荷,已露尖尖角,这个季节,开得最灿烂的,要数杜鹃花,玫红的,曙红的,粉红的,我剪下一束粉红的杜鹃花,花瓣上还留着昨夜的雨水,摘一片花瓣儿放在嘴里,酸酸甜甜的,枝条插在自己手绘的花瓶里,摆在茶台,送给天堂里的父亲。</p><p class="ql-block"> 煮水,泡茶,读到一行小诗:灵光满大千,半在小楼里。疫情时期,多少人隔离在小楼,但心灵与万物同流,身在小楼,亦是大千世界。不能去坟前叩拜,便在心里祭奠。</p><p class="ql-block"> 只要有花开,只要有自然,只要有生命,就有快乐的理由。这是父亲说的。</p><p class="ql-block"> 壬寅年清明前四日</p><p class="ql-block"> 月下于麓山之南墨隐山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