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父亲的散文诗》

南拳吉吉

一九八三年的春天，
我来到了父亲所在的世界。
从此，我被珍爱，被托举，被惦记。

记忆里童年最难忘的玩具，

不是裙子、娃娃或积木，

而是父亲出差回来带给我的直升飞机，

它就像一个梦想之舟，

载满了无邪的童真和深厚的父爱，

带着我启航慢慢飞向天空，

天空之大，眼之所见，心之所悟，

渐渐拼凑出这个不完美但感恩的我。

父亲是善良柔软的男人，

他曾不小心放飞了阳台上精心喂养的鸽子，

寒风中他带着小小的我爬上了城里一个又一个房顶，

依然没有追回迷途的鸟儿，

天黑了，

父亲神情暗淡地摸着我的头轻声说，

鸽子没有了可以再买，

可是家里那一窝失去妈妈的鸽子宝宝可怎么办呢？

父亲是文雅安静的艺术家，
二胡、笛子、三弦，他总能自我陶醉，
书法、绘画、诗词，他也能游刃有余，
在手机和网络尚未问世的旧岁月里，
年轻的父亲就是个单纯的艺术家。
他还喜欢抱着小小的我坐在那台旧录音机前，
一起聆听他珍藏的无数首风格各异的歌曲，
父亲听的歌，静静流淌过我的整个年少时光。

父亲是心灵手巧的工匠，

做风筝、画手报、栽绿植、修电路，

哪里需要他就能大显身手，

他为我制作的风筝参加过小学校园的风筝比赛，

他种植修剪的盆景让每个见到的人赞不绝口，

他设计创作的手工玩具让所有孩子争抢玩耍。

面对这一个个热闹的场面，

父亲总是用手一抹额头的汗珠，呵呵笑个不停。

父亲是简单快乐的摄影师，

自从有了手机，他就爱上了摄影，

从城市街道到山川河流，

只要一遇见新鲜的风景，

他都会拍个不停，

他发的朋友圈总是满满的九宫格，

一遍又一遍还总是不小心就复重了几张，

虽然照片的色彩和布局缺少一些专业的美感，

虽然毫无主题的内容也偶尔让人噗嗤笑出声，

但每一张都拍满了他对生活的爱。

父亲是自由潇洒的旅行家，

年轻时他走过的地方留下许多老照片，

退休后他也喜欢带上母亲、约上亲朋好友，

完成每年至少一次的外出旅行，

出门前他总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

染发、新鞋、腰包、墨镜……

一样都不少。

当多年后的我已成为一名比父亲更地道的旅行家，

自豪地向他讲述我的旅行经历以及青藏高原的地理人文，

我可爱的父亲却流露出一股不屑一顾的嫉妒，

那其实是对女儿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欣慰。

只可惜，我承诺陪伴他的内蒙古大兴安岭赏秋之旅，

终未实现。

父亲是忠诚执著的干部。

他没有显赫的身份，

也没有优厚的家产，

他只是一名普通党员，

来自最普通的农村，

有过最普通的事业，

但他总把对当下生活的无限满足与感恩挂在嘴上，

他时尚的外表下是老一辈革命家的朴实无华，

他的汽车装饰永远是鲜红的国旗和党旗，

他最爱的电视节目永远是新闻联播，

哦！后来还增添了新内容呢——央视红色经典电视剧。

父亲是亲切友善的朋友，

他总是尽自己最大能力，

向身边的所有人张开温暖热情的怀抱，

一声问候，一个微笑，

一杯热茶，一口热饭，

简陋的屋檐下塞满了欢声笑语，

许许多多的远乡从此变成近邻。

父亲是慈爱宽厚的长辈。
他爱母亲、我和所有晚辈，
哪怕我们做错了事，
他也从不严厉斥喝与批评，
他的语气和眼神里总是充满
太阳般的和谐、温暖、坚定、希望。
如果说父亲的缺点是什么，
那一定只能是——
对小时候的女儿要求不够严厉苛刻，
所以，长大后并不优秀的女儿，
此时只能努力地写着这首简单的散文诗。

后来，

当我离家外出工作，

我的父亲既激动又不安，

他激动的是天真的女儿终于可以展翅翱翔，

他不安的是顽劣的女儿定会不断地来回奔波，

果然，我一边忙着微笑和哭泣，

一边忙着奔跑和独立，

于是，两座城市之间的几百公里距离，

成了十几年来父亲最牵挂的路途。

再后来，

当我也成为了母亲，

父亲依旧把我捧在手心，

当他第一眼见到小外孙，

就开心地抱起那个襁褓里的婴儿，

不由自主哼起了小曲儿，

跳起了别人看不懂的圆圈舞，

那样子像极了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

可是，不知何时，

白发已悄悄爬满父亲额头，

他依旧那么开心满足地过着每一天，

但他睡着的样子看起来像一张旧报纸，

而我，依旧得一次次无奈地，

与这张写满故事的旧报纸说再见，

再踏上那几百公里的旅程，

然后，再期待下一个返程……

二0二一年的秋天，
父亲离开了我所在的世界，
从此，他被挥别，被安放，被追忆。

虽然告别从来都是人生无法逃避的命运，

但许多时刻，

我更需要安静的陪伴与思考，

就像父亲当初对我的默默陪伴，

我坚信，

所有的怀念都将被铭记，

没有忘记就会永远在一起，

我的父亲，

他只是跳出了时空，

变成宇宙里最原始的组成部分，

分子、原子……

再慢慢地重新构建成我身边的其他事物——

美好的世界，心里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