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儿子十岁,已是小学四年级,应该过了昏天黑地的年龄。这时再看我的家,门窗疤痕乱,四壁满涂鸦,我决计要收拾一下房屋。 </p><p class="ql-block"> 我精心的找工人,选材料。六个月过去,重装后的家焕然一新。又换了几件时尚的家具,虽说不上富丽堂皇,却也整洁宽敞。 </p><p class="ql-block"> 入住后的头一件大事,就是对儿子进行养成教育。爱家,爱美,小心保护环境;一桌,一椅,皆是父母辛劳,说的儿子频频点头。我自觉大功告成,从此可以安卧新居,不再为家饰破败而无颜访客,不再为器具坏损而每每烦心。 </p><p class="ql-block"> 而完美总是很短暂,时隔不久,我就发现卧室的墙面上出现了几片麻点,不用问,儿子干的!盛怒之下,儿子满脸惶恐,手足无措,吞吐着交代了作案的经过。他要当飞镖侠,而飞旋的扑克牌没有命中敌人,却张张打在洁白的墙面上。墙已破损,怒也无用,念其初犯,检讨罚站,也只能就此作罢。 </p><p class="ql-block"> 又是一个晚上,我坐在沙发上,抚摩着光滑的扶手。忽然间,感到一阵麻麻扎扎的刺手,仔细看,心里凉了半截,原本光滑的金丝原木,除了横竖的划痕,便是大小不一的浅坑。我有点出离愤怒了,象抓小鸡一样把儿子拎到沙发前,儿子一脸的委屈,哭泣着连连摇头,表示不是他。审问没有结果,转入调查取证。原因很快被找到,儿子喜欢在沙发上弹吉他,妈妈一叫他,他会勿忙起身,顺手把琴扔在沙发上,琴头上钢制旋钮会重重地倒向扶背,而这一切,离去的儿子全然不知。 </p> <h3> 一次次的呵斥,一次次的求饶,但破坏从未戛然而止。他会把盛满水果的瓷盘放上沙发的扶手,推拉之间,漆皮破了。他会用小水抢向窗户射击,溅起的污水落到了墙面……时间久了,我说的累,儿子听的烦,在无奈中我渐渐地麻木,而孩子也在破坏和呵斥中慢慢长高。 <br> 春天来了,窗外的玉兰花再次盛开,微风吹来满室的馨香,不知不觉中,我竟慢慢的睡着了。朦胧中,自己已是须发皆白,老态龙钟,蹒跚着四处寻我儿子,而屋舍空空,全然不见儿子的身影。好象有人说,儿子早走了,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我看着他曾经睡过的床,抚摸着床头被灯夹出的深深的印痕,不禁老泪纵横…不知过了多久,我醒了,泪眼朦胧,心突突地跳,感到一种莫名的失落和凄凉。 <br> 是啊,儿子在长大,终有一天他会离开这个家,去寻找属于自己的生活。儿行千里,思念是沉重的,他在外面的生活我一无所知,思念和怀旧将成为常态,到那时,儿子居家时留下的物件以及那些无处不在的划痕,将会变得弥足珍贵。它会获得一种新的意义,成为我的幸福和慰藉。 <br> 人们常说睹物思人,那是因为物附着了人的信息,是因为物承载了人的故事。不是么?那墙上的麻点,呈现的是儿子飞镖侠的天真,那沙发上的划痕,记录的是一个孩子行为的率性。正因为有了这些,思念才变得具体而清晰,回忆才显得色彩斑斓而富有活性。 </h3> <h3> 美不一定是完整,有如断臂的维娜斯,破损唤醒了人们诸多的想象,美也因而变得更为抽象和丰满。中国五千年的文明史,可查考的帝王有八百之多,其使用过的象征王权的印章无计其数。而唯有金镶玉玺一章独秀,名闻天下,不仅在于它的材质,更在于那破损的一角承载了一段历史的传奇。 <br> 我还曾想,待儿子上了大学,找个木工师傅把破损的家具重新修补一回,现在看来不必了。那是记录孩子成长的一本日记,那是儿子不经意间留下的浮雕,那是一幅只有我才能读懂的抽象画。一经打磨,将再也无法寻觅。 <br> 贪玩而又粗心是孩子的天性,他们只追求新奇和快乐,至于美观与否,价值几何,几乎不曾想过,我们多说无益,大人能做的就是等待。<br> 其实很多器物本不足以传世,破损是一种自然,或早或晚总会发生。人们之所以心存遗憾,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是羞于访客的虚荣。家是放飞自我的所在,器物的使用,功能是第一要务,至于外观的完美则在其次了。完美有它的价值,不完美有它的故事。 <br> 春日里的一场梦,使我的观念有了很大的改变,面对孩子四处留下的印痕,我不在耿耿于怀,不在心存怨艾,反是有了更多的欣赏和亲切。我想,真的有一天儿子远走高飞,这些印痕便是留给我的一笔财富,抚摩着它,儿子的形容便会浮现在眼前。 <br> 是的,疤痕是一朵花,当月亮升起的时候,它就会在我的屋子里静静地开放;思念是一粒种子,它会在我的睡梦中悄悄地发芽…</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