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鸽子(散文)<br> 纪念父亲去世二十三周年<br><br> 父亲晚年养了一群鸽子,大约五十来只,每天清晨,飞起来象一片云——作者题记。<br> 那年腊月十二日上午十点多,大哥从老家打来电话说,父亲病得很重,让我赶紧回去。<br> 放下电话,我和妻子连忙收拾,拉着大的,扯着小的就直奔火车站。若是从太原走,能缩短六小时的行程,可是已经错过当天去太原的车次,只好走京广线南下了。 <br> 由于走得匆忙,没有准备路上的用品,到了下午三点多钟的时候,车上流动售货车过来卖小吃,十岁的儿子想吃却又不敢开口,就在座位上,对着窗外西沉的红日,有一句没一句的胡诌:“有时落在山腰,有时挂在树梢,有时像个圆盘,有时像个火烧。”说着把脸转向姐姐:“姐你说烧饼会飞吗? ”<br> 父亲病重,我的心里很沉重,听见孩子说话,就想抢白他。妻子拦住话头,说:“大人的事情,小孩子知道啥,你自己不吃不喝,孩子能不饿吗。”我才想起一家人中午都还没有吃饭,赶紧叫过流动售货员给他们买些吃的,自己窝在那里想心事…… ;<br> 一九九七年秋天,父亲来大同看我们。闲谈的时候,讲了一个信鸽的故事: 那年初夏的一个傍晚,房顶上有一只鸽子,一动不动地卧在那里,出于好奇,父亲让他的大孙子搬来梯子,爬上房顶把鸽子捉下来。一看是只信鸽,腿上套着一只绿色的裤环,环上刻着编号,鸽子的翅膀受了伤,像是中了气枪弹。父亲赶紧找来碘酒和长药(创伤药,一瓶云南白药。),给那只受伤的鸽子包扎,两个星期过后,那只鸽子居然好起来了。先是在屋里扑棱扑棱地飞,然后在院里飞,再往后在房顶上飞......父亲就自言自语地说,赶紧归队去吧,你不是一只普通的鸽子,你要回去执行任务呢。<br> 父亲说话的表情,哪里是在说鸽子,分明是在说我这个插了翅膀的小儿子。父亲就给鸽子好好的喂了个饱,又把鸽子的羽毛梳理梳理,捧在手上往起放飞,用手往上托了两次,鸽子没有飞起来,父亲就以为鸽子伤口没有完全痊愈,还护疼呢。又养了一个星期,再去放飞,和上次一样,放了两次鸽子仍然没有飞走,父亲说可惜一只信鸽就这么废了。痛惜之情溢于言表,好像受伤的不是一只鸽子,而是他的儿子。就把信鸽放在沟沿边的梨树上,信鸽拍拍翅膀,一展翅就飞到了房顶,然后象箭一样朝村外田野射去,眨眼间没了影踪。望着远去的鸽子,父亲若有所思,不过忙来忙去,慢慢地淡忘了。<br> 又是一个傍晚,父亲正在门前乘凉,就听见沟沿边的梨树上扑棱扑棱地响,走过去看,只见有两只鸽子在那嬉戏。夕阳西下,暮色渐浓,可是,那两只鸽子没有走的意思,于是让孙子拿点麦子撒在地上,那两只鸽子扑楞楞从树上飞下来,其中一只落在父亲的肩上。父亲伸手握住鸽子一看,正是那天飞走的信鸽,腿上的裤环,还有环上的编号都清晰可见,父亲很高兴。又让孙子在房檐下给搭了个窝,然后把鸽子放进窝里。说来也怪,那两只鸽子居然不惧生,安安生生地住了下来,半年之后,两只变成了八只,一年之后,八只变成了二十多只,不到两年就五十多只啦。<br> 每天早晨,父亲一开门,鸽子就呼啦啦飞出了窝,父亲捧着个半导体,一边散步一边听新闻,鸽子群就不远不近的飞在空中跟着,邻居的晚辈们给老人家送了个空军司令的雅号。看着这群小生灵每天飞进飞出,父亲就想:我的小鸽子什么时候能飞回来呀。<br> 父亲顿了顿又说:“香港也回归了,你们一小家什么时候能回去呀。看来在我的有生之年,你们是不打算回去啦。”父亲说话时,神情黯然,思念之情让我心里酸楚楚地。二十岁参军离家二十年,加在一起没有回去十趟,真是愧对父母啊<br> 父亲告诉我,有一天那只带裤环的信鸽突然从窝沿上掉下来,他走过去捡起看时,鸽子已经死了,他很伤感,就把信鸽腿上的裤环取下来,把鸽子送到野外挖了个坑埋了。说到此父亲已经是泣不成声,我也是泪流满面了。 <br> 想起父母亲生我养我的艰辛和不易,心中的愧疚便让我坐卧不安,恨不能一步回到父亲的病床前,就怕病情难料,父子见不着最后一面,留下终身遗憾。<br> 到了北京,发武昌的37次特别快车票已售完,我跑到车站值班室,和值班站长好说歹说,也没有买上加快票,只是在我的大同至信阳的通票上签了一个字,结果还好,虽然没有座位,总算挤上了车。 <br> 过了石家庄,过了郑州,过了许昌、驻马店,第二天早晨7.07分列车准时到达信阳车站,到了县上就租了辆车直奔村里。听见车响,人们跑出来看。大嫂见是我回来,赶紧回屋报信说,爹呀,你的小儿子回来啦。正在昏迷中的父亲突然醒过来。挣扎着孱弱的身子要起来,被我上前扶住了。父亲就往枕头下边摸索,我不明就理,从父亲那细若游丝叙述中,才知是在寻找那只逝去的信鸽腿上的裤环。大哥上前从父亲的枕头下面抽出一个小布包,(是我在部队时使用的针线包,)递给父亲,父亲从袋里取出一枚长约三厘米、笔管粗细的小管,管上刻着白色的编号,墨绿中透着油亮,就是父亲故事里的信鸽腿上的裤环。可以想象这只裤环和那群飞来飞去的鸽子在父亲晚年生活中的意义。 <br> 父亲在弥留之际,唯一希望能用那个小小的裤环将我这个飞来飞去的小鸽子套住。当我们兄妹四人问父亲还有什么嘱咐时,父亲无力地摇了摇头,一只攥着的拳慢慢垂下,那枚墨绿中透着油亮的裤环掉在地上……<br> 父亲去世后,没有留下什么遗产,只有我送给他的那件军大衣,兜里还装着一本《养鸽知识100问》和几把玉米粒。二哥带着他的徒弟们为父亲打造了一副上好的柏木棺材。又费了三天三夜的功夫,在棺材上刻了一百只栩栩如生,形态各异的鸽子,有的展翅欲飞,有的阔步行走,有的左右顾盼,有的摇摇摆摆,或觅食或饮水,停放在正堂上,让前来吊唁的人们叹为观止。<br> 自从父亲去世以后,那群鸽子也不出去觅食,也不下来喝水,就在房顶上呜呜地鸣叫,声调很是凄惨。前来为父亲送行的人都说鸽子有灵性,舍不得老主人呢。<br> 一周过后,那群鸽子绕着房顶盘了三匝飞走了。 (原载《信阳散文》2015年度选刊,本文略有改动。)</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