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又 到 清 明</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b style="font-size:22px;">——怀念我的父亲</b></p><p class="ql-block"> 又到清明,淅淅沥沥恼⼈的⾬声,把整个世界,都织进了⽆边⽆尽的迷蒙和惆怅之中。也是,清明若没有⾬的陪衬,⾃是少了那份理所应当的凄凉与清冷。</p><p class="ql-block"> 每年在这个感恩怀德、抚慰亡灵的清明时分,我总是特别想念我的父亲。回想起父亲健在的日子,一直饱受病痛的折磨。所以在父亲离世时,我并没有被悲痛淹没,甚至认为父亲是得到了解脱。有人说时间会冲淡一切,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发现父亲再也没有出现在我的生活中时(即使梦中都很少出现),那种“树欲静而风不止”的遗憾,“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悲伤却令我越来越不能释怀。许多次,我想跑到父亲的坟前去和他说说话,却只能敬杯酒、烧些纸,他再也不会回答。前些年的一天,当我从书架上挑了一张拍摄好的旧光盘播放,无意间在画面中发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我快速起身,奔到屏幕前,一看再看——那是父亲啊!看着熟悉的音容笑貌再现,禁不住激动万分,潸然泪下。时至中年,好在能告慰父亲的是,我们都在努力向上的活着。</p><p class="ql-block"> 命运多舛的父亲,于1933年出生在脸朝黄士背朝天的农村。那个时候,爷爷是乡下的教书先生,奶奶是国民党军官的后代,与旁人相比,家境算好一些,因此,父亲小时候的日子应该过得还算好。但是好景不长,随着全国解放的来临,爷爷家中受到了极大的变故,连活命都成了奢侈,更别说好好生活了。为了有口饭吃,十多岁的父亲,不得已,只能中断学业去外地寻了个商铺当学徒。也正是在商铺待着的那些年,恰巧碰上湘西剿匪的解放军部队从那经过,在招兵,机缘巧合下父亲也报了名去参军。刚到部队不久,朝鲜战争爆发,他成了一名抗美援朝志愿军战士,随部队入朝作战,那年他正好16岁。在部队里,父亲因为有点文化,经过培训,他成为了一名前线卫生员。朝鲜战争的残酷性史料都有记载,无数的志愿军战士将青春飞扬的生命牺牲在异国他乡,他们用热血捍卫着祖国的太平。父亲也曾向我们讲述过朝鲜的战斗,他虽是一名卫生员,但在枪林弹雨中,他也数次与死神擦肩而过,一直到战争结束,上天保佑,他四肢健全的回到了祖国。这么多年,父亲虽然从未提及自己在战场上的表现,但我们通过他曾经保存的立功证书(可惜后来不知去哪了)以及他在部队火线入党的情况,我相信我的父亲,一定无愧于“最可爱的人”这个光荣称号。</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但是生活的苦,却并未因为父亲从战场上凯旋而添点糖。回到家乡的父亲,遇到了一个让他特别难堪的问题。在那个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作为教书先生的爷爷,大概是受奶奶娘家的牵连,被划为地主。此时作为共产党员的父亲返乡后,必须与地主家划清界限,父亲只能含泪暂时借住在别人家。好在不久父亲被安排到县兵役局(现在的武装部)工作,兵役局于当时从农村里走出来的年轻人来说是一个很好的衙门。然而,好学又不甘平庸的父亲在那工作几年后,并没有就此选择安逸。他通过自己的努力学习,又考进了一所钢铁学校去读书。似乎他的心一直在攀登,从末被舒适的日子拖住前行的脚步。在校期间,父亲珍惜难得的学习机会,刻苦用功,仅仅两年时间,学有所成,但也为此付出了眼睛高度近视的代价。毕业后,父亲被分配去了冷水江锡矿山工作,本以为从此可以发挥自己专业技能,迎接安定的生活。谁知命运之神馈赠的又是一场空梦。那年恰逢国民经济萧条,许多矿厂企业关闭,或者开工不足,因此当父亲去报到时,企业以他眼睛有近视为由,让他回家等通知,结果这一等就是几十年。面对工作事业的失利,当年落魄而归的父亲心情特别抑郁。但他并没有向组织提任何条件,也没有就此向命运屈服,他想着自己在部队学过医,就盘算着在老家以行医看病为业。父亲是个行动派,念头一起,当即就和家人东凑西凑,借了笔钱购置了一些药品和器械,开了一家小小的诊所,也是在这期间,父亲和母亲相识并结了婚。人生篇章终于翻到成家立业了。一对新人面对新的人生页面开启后,只盼着一天比一天好。未曾想,开业没多久,区税务所一个别有用心的干部(此人外号“麻子”,心地歹毒,当时许多人对他恨之入骨,连一向与人为善的父亲到老仍对此人耿耿于怀)就带人来“割资本主义尾巴”,抄了家,没收了父亲购置的全部药品和器械,当时的父亲真是欲哭无泪,投诉无门,幸亏当时区卫生院的院长是一个心地善良之人,当他了解到父亲是一位抗美援朝的退伍军人,又是一个党员,而且有文化(在我们当地农村,有父亲这样正规学校毕业的人是凤毛麟角的),他跑到税务所给父亲拿回了几样常用的医疗装备,建议父亲到当地搞赤脚医生(当时对村医的称呼),就这样,被幸运之神多次抛弃过的父亲,每天背着医疗箱走乡窜村搞了20多年赤脚医生。</p> <p class="ql-block">事业不分贵贱,父亲虽是一名赤脚医生,但是那些年在乡村行医期间,不论山高路远,不管风霜雨雪,别人只要有点啥毛病,父亲都是随叫随去。且因父亲为人诚恳,勤于钻研医术,在当地成了个小有名气的医生,一些外县的病人也常慕名而来。按理说那么多的病人,我们家的经济条件决不会差到哪里去,但事实却并非如此。父亲从不会因为病人多而抬高费用,反之行医期间,他看病收费低廉,碰到无钱支付的病人,他从不提钱,一心只管看病,且这样的情况特别多,时间久了,医药费也就不了了之。在那个缺医少药、经济贫穷的年代,父亲的慷慨和菩萨心肠无疑使他成为了当年许多贫困村民的救命恩人,可想而知,由于长期的医者仁心作派,使得父亲行医二十多年,并没有赚到什么钱,自然,我们家的经济条件一直处于拮据状态,但可敬的是,父亲获得了广大乡亲的尊敬与爱戴,连带我们这些家人走在路上都觉得特别自豪。日子虽苦,依然高兴。至今记得父亲去世前,曾经歉意的对我说他没给我们留下什么遗产,因此特别自责。时至今日,我只想说,其实父亲的仁义善良,以及勤奋好学,点点滴滴都是留给我们最宝贵的财富。</p> <p class="ql-block"> 80年代,50多岁的父亲终于等来了落实政策,让他重新去锡矿山上班时,他开心的像个捡到宝的孩子。要知道,这时他的很多同学都已是高级工程师了,但是善良的父亲并没有过多的抱怨命运的不公,他重新学习业务知识,并迅速成为工厂技术骨干成员,工作了3年后,他就光荣退休了。也算老天爷垂怜,让命运多舛的父亲终于在老年有了退休生活保障。可惜父亲并没有因此享到多少福,长期的农村艰苦生活,使得父亲的身体早已羸弱不堪,长期患有高血压、心脏病,特别是后来患有尿毒症,三天两头必须去医院搞透析,让他饱受病痛折磨。一直到2007年,父亲驾鹤西去,走完了他可敬又悲苦的一生。他的墓地,就在我们家对面的山坡上,紧挨着爷爷奶奶的墓地。我每次回老家,看着对面的山坡,我常常想像着在另一个世界里,父亲又回到了他父母的身边,他应该很幸福吧。</p> <p class="ql-block"> 今年清明,我和家人照例又从县城开车回到老家为父亲和先辈们扫墓,父亲坟堆上长的茅草已被人早早割掉,只有浅浅刚露土的青苗,一团团,形成了一派生机盎然。站在风中,我用纸巾一次又一次擦去父亲墓碑上相片的灰尘和泥土,看着他严肃又慈善的面貌,那些差点夺眶而出的眼泪硬是被我憋了回去。我知道自己虽拂去了碑上的灰尘,却无法拂去时光里的痕。</p><p class="ql-block"> 祭扫妥当后,我们叩别了父亲又踏上了返回县城的路途,车辆拐过几个弯,我忍不住再次回望家乡,青山如黛,半山腰中,父亲坟茔宛在,坟前墓碑耸立,好似他曾送儿远行的身影:满含期望、担忧与不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