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两边高高大大穿着黄呢大氅的官儿,护着中间一个核桃大的人儿。”一听就知道三元伯伯又喝多了。三元伯伯在旧军队里当过发号施令的长官,后来回村当了农民,听娘说他当年骑着高头大马,还领回一个外地的媳妇,美得街上人争相去看。我曾仔细观察过三元大大,眉眉眼眼确实好看,生的两个女儿也非常漂亮。那个年代,在旧军队里干过也是历史污点,所以三元伯伯对自己这段军旅生涯讳莫如深,除非喝醉了才敢和好友透露一点。他口中那个核桃大的人儿就是他自己,说这话时三分自豪,三分陶醉,言外之意就是别看我个子小,官职却比旁边那两个高,想当年也曾威风过!爹听了哈哈大笑,三元伯伯也端起酒盅眯着眼嘬一口酒跟着笑,我则在一旁腹诽:“哼,真是好吹牛!就这驼背的小个子,谁听他指挥?”</h3> <h3> 记忆中的三元伯伯就是一个干干瘦瘦还有点驼背的小老头。他圆圆的小脑袋上终年戴一顶灰帽子。眼睛也圆圆的,但常常眯缝着,门牙掉了,嘴显得有点瘪,笑起来却特别可爱。</h3> <h3> 三元伯伯和我爹同在绿化队劳动。绿化队可真不简单。他们在村外南面的四梁五沟都栽种了苹果树、梨树、和桃树。第几沟里有个战乱时留下的窑洞,里面有炕有灶,他们就在里面休息、馏饭,吃饭。沟里有一个小小泉眼,满足不了浇树的需要。他们把它扩展成了一个圆形蓄水池,周围还种上了花花草草。浇树时用水桶在泉边打上水,挑在肩上沿着崎岖山路爬上四梁五沟,通过几年的艰苦奋斗,使昔日的荒山秃岭变成了名副其实的花果山。农闲时,队员们就排练文艺节目,学习果树修剪技术。记得爹在县城买了两本果树修剪技术书,哥哥冬天每天在家里照着书本刻蜡版,有图有文,然后用油印机复印,发给每个队员。<br> 三元伯伯和我爹属于老龄队员。他们有时候给大家馏饭,有时候在果树田里套种些蔬菜,收获时节就拉上小平车回村里卖菜卖水果,是非常好的搭档。从五沟回村五里路程,爹在前边拉车,他在后面推;卖菜时他吆喝,爹掌秤;爹算账,他收钱。因为三元伯伯的吆喝声婉转悠扬,爹又喜欢说笑逗乐,很快就吸引村民纷纷前来购买。两个人一个急脾气,一个慢性子,性格各异,配合却特别默契;两个人经历不同,各有坎坷,却都乐观开朗。最有意思的是两个人都嗜酒,爱红火。</h3> <h3> 那时每逢上事宴,酒席宴上必然的游戏是划拳,两个人喝得面红耳赤、醉眼微醺时划拳最有意思。我虽然不懂划拳的规则,但看着那些人两眼大睁,嘴里“五魁首呀!六个六呀!八马跑呀!全来到呀……”喊着,手指随着声音不停比划,还不时停下来喝一盅酒,觉得怪有意思的。三元伯伯划拳时,尤其好看。他不像有的人那样大呼小叫、声嘶力竭、张牙舞爪,而是语调婉转,抑扬顿挫,手臂时而扬起,时而落下,手指也不断灵活地屈伸,轻歌曼舞间尘埃落定,对方必喝一盅,可赢了的三元伯伯也要端起酒盅疙呡一口,围观的群众笑着喝彩,三元伯伯的眼眯成了一道缝……</h3> <h3> 我曾经偷偷问过爹:“为什么三元伯伯总能赢啊?”爹笑着说:“他划拳时手指不像别人那样直接伸出手指,而是蜷缩着伸出,同时眼神紧盯对方手指随机应变,反应总比别人快那么一点点。”灵活机变,原来这就是三元伯伯的制胜法宝啊!怪不得爹也常常是他的手下败将呀。</h3> <h3> 最难忘那年正月村里闹红火。最受欢迎的节目是划旱船和车车灯。坐旱船的秀枝姐和香婵姐在装饰漂亮的小船里满场飞,细碎的舞步和美丽的身姿相得益彰,她们一会儿跑圆场,一会儿绕“8”字,简直就是水上漂,美极了!我爹和三元伯伯是推车车灯。爹车里是贵然姨姨扮演的刘少奇,最明显的特征是大鼻子、戴高帽。不知是贵然姨姨体量大还是前后配合不协调,跑了几个圆场,爹已经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了。三元伯伯推的是双凤姐,她饰演的是珠光宝气王光美。三元伯伯的舞步不像爹那样急促地擦着地细搓,而是高抬轻放,节奏舒缓,步伐轻盈,扭起来举重若轻,看上去轻松省劲儿。他们边起劲地扭着边插科打诨,不时赢得观众阵阵叫好声,大人小孩追着看。</h3> <h3> 记得我哥娶媳妇那天,摆完酒席,大伙儿帮忙收拾东西。三元伯伯酒喝多了,走路都有点轻飘飘,总管安排他给街坊邻居送吃的,他醉眼朦胧,端着条盘扭起秧歌步,有人说怕他摔了盘碗,他斜乜那人一眼,干脆用三个手指顶着条盘扭起来,惹得大家笑个不停,送完东西还不尽兴,找了个笊篱戴在头上,拿了块笼布包上,又弄了两个馒头撩起衣服放在胸脯上,活脱脱一个妇女形象,只见他走两步退一步,手作挤奶状,嘴唱“吱咕吱”,大家笑得前仰后合……</h3> <p class="ql-block"> 三元伯伯就是这样一个可爱的小老头儿,在那文化生活贫乏的年代,给我们带来欢笑,留下深刻的印象。</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图片来自网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