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1969年,在离开家乡几十年后,父亲终于圆了乡愁梦!</p> <p class="ql-block">父亲的家乡在武汉,母亲的家乡是贵阳,千里姻缘一线牵,有情人终成眷属。</p> <p class="ql-block"> 这张全家福也将近六十年了。那时,我小妹还没出生呢。外婆搂着的是我,这应该是我最小的影像了。我妈抱着的是我小弟,好小哦……</p><p class="ql-block"> 岁月不饶人,留下的只有那不能忘却的记忆!</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外婆是我非常崇敬和喜爱的亲人,她出身在一个大户人家,嫁入贵阳一间经营米行的人家。据说这间米行不小,在贵阳红边门,六广门一带很有名气。不幸的是外公中年早逝,不久家道随之中落……</p><p class="ql-block"> 在这之后,外婆开了个小食杂铺,又兼作些女红来维持生计 。不料,“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几年不到,我妈的两个姐姐,一个哥哥也先于外婆而去。好在不久后,我妈遇上我爸,又才圆了个家。从此, 外婆与我们一起生活了一辈子,也未再嫁,这在旧时也不多见。</p><p class="ql-block"> 从我记事以来,我们家就是父母工作养家糊口,外婆操持家务,还要带我们八个兄弟姐妹,并喂猪养鸡。外婆她经年累月的操劳,几十年下来,繁重的家务让她手指都变了形,也从没听她叹声累说声苦。但她有一个心愿:就是想要个“老家”,这不是籍贯家乡,而是一口棺材。在过去,老人们都这样叫的。有好几次,听到她小声气地给我父亲说起这个事,每次说起来,都像是负罪似的感觉,而父亲总也是默不作声,眼眶湿润,痛苦就挂在脸上……在当时,父母工资仅养家已经很难啦,哪还有来的钱置办呀!但父亲明白,这是外婆几十年来唯一的要求,他更知道外婆对这个家无私的,无尽的莫大付出,可以说没有外婆,也难有这个家……这也是父亲后半辈子的苦楚和无法放下的心事!</p><p class="ql-block"> 曾经,听亲戚,哥姐和邻居们说起过我们家的往事……</p><p class="ql-block"> 抗战时期,父亲随军到贵阳,孑然一身,无亲无故。遇上我妈后,方才在贵阳安了个家,本来可以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了。却不曾料想到,参加完台儿庄战役后,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惊恐,吓他个半死,他不敢去想,他没了,家咋办?</p><p class="ql-block"> 于是,他离开了军队,去戎从商。缺少本钱,是外婆的妹子等亲戚给借的。还好,生意做得顺利,一家人过上了富裕的日子。原来,外婆的亲戚也不指望父亲还钱,只是觉得能让我们家维持生计就行了。为此,外婆揽下了亲戚们家里的针线活路,以此回报亲戚们。但父亲是个懂得知恩图报的人,承诺的事绝对是要兑现的,他不仅还了借的钱,还额外多给了些钱,也给外婆买了很多的金银手饰。在这之后,家里的生意越做越大,已经有了好几处房产,但父亲觉得那都是些传统的老式房子,他想盖个洋房。于是花了不少钱,在三民西路(现在的延安中路)买下一处房基地,修了橦三层带前后花园的洋房。外婆见花消太大,害怕影响做生意,又俏俏把自己的金银手饰又卖了建新房。</p><p class="ql-block"> 父亲一辈子对外婆都非常敬重,很有孝道。就在贵阳遭日本飞机轰炸后,他觉得住在市中心不安全,又在六广门外买了一处房子,让外婆和我哥姐住那儿,他和我妈留在城里维持生意。</p><p class="ql-block"> 父亲也是个重情义疏钱财的人,他常说的一句话就是:钱聚人散,钱散人聚。由此,在他做生意的金沙坡一带,很受人尊重,人称“熊三哥”。街坊邻居有些什么大屋小事,都会来找他帮忙。</p><p class="ql-block"> 记得我发小的父亲对我说:你父亲生意做得很大,讲诚信又仗义疏财,大家都喜欢和他做生意。发小的父亲是个商车老板,有几台车跑运输,雇人开自己也开。我爸是做旧货生意的。那时,贵阳是抗战的大后方,有许多国际援助的物资在这里集散,所以运输业很兴旺,但汽车维修却是个大难事,因为缺乏零配件。我爸发现这是个商机,就做起了汽车配件生意。但当时汽车配件别说贵阳,就是在全国也不能生产。他的办法是:先去把那些损坏修不好的汽车买来,然后拆了,把能用的零部件卖给车主或车行,剩下的当废钢铁卖。</p><p class="ql-block">发小的父亲还给我讲:你父亲做生意,只要是朋友,一时半会没钱,都可以赊账。如果实在还不上,也就算了。有一次,父亲听说美军的飞机坠毁了,他约上几个生意伙伴买了回来,拆散后把飞机蒙皮的铝板卖给金沙坡隔壁的打铜街(现在叫大同街)的工匠作坊,当时的打铜街就是打铁打铜一条街。他卖得很便宜,但要人家作坊用这个铝板打的东西也要便宜点卖,因为那些东西都是老百姓生活的必须品。你别说,人家也真按我父亲的要求做了。后来父亲每提起这事,就讲生活不易,要抱团取暖,相互照顾,况且也是件善事嘛!</p><p class="ql-block"> 然而往事归去,面对外婆的心愿,父亲却是一愁莫展,撕心裂肺也是枉然!外婆晓得父亲的难处,仍然一如既往的照顾这个家。对父亲也仍然是一起床,就端来彻好的热茶,这是父亲几十年来的习惯,也是外婆几十年来从未忘记做的事……</p><p class="ql-block"> 也许是老天有眼,想圆成外婆的心愿,好卸下父亲的心事,居然出现了一个料想不到,又很奇特的机会……</p><p class="ql-block"> 在六十年代中期,我们都不能上学了,父亲也怕我们出事,不让我们出去玩。那时也时兴养鸽子养金鱼,我没钱养不起鸽子,就养不怎么花钱的金鱼。父亲见了也无多话,算是默认了。</p><p class="ql-block"> 后来有一天,他问我,喂鱼的沙虫怎么来的?我说拿零用钱买的,他只“哦”了一声。接着没几天,他突然买回来三口大水缸,还有好几个大大小小的缸砵。然后叫我们跟着他重新整理了家里的后院坝,挖了三个大坑把水缸埋下,又用废砖头彻了些台子放那些缸砵,还在空地上栽了些花草。第二天,他又买回来大大小小几十条金鱼,都是些名贵的品种,有水泡、高头、鼓眼、珍珠、秀球、墨龙等等。之后又买来长长的竹竿,用铁丝和纱布做成打沙虫的网子。这里要交待一下 ,那时在贵阳并没有什么花鸟市场,国家也不经营这些东西,只有动物园有金鱼,供市民观赏。市民都只在家里养,也不能拿出去公开买卖。但也有偷偷在家里卖的,我养的鱼和沙虫也是从同学家里买来的。</p><p class="ql-block"> 我问,爸爸,你是要和我们一起养鱼吗?</p><p class="ql-block"> 他说是啰,我小弟小妹一下子跳起来,连连叫,好嘞!好嘞!</p><p class="ql-block"> 原来我和弟妹养的都是些歪瓜裂枣的杂鱼,要模样没样子,要花色没颜色。现在看到这么多漂亮的鱼,不高兴才怪啰!</p><p class="ql-block"> 我爸接着对我说 ,不要高兴太早,你和你四姐,明天一大早就和我去打沙虫。我一听,这有什么不高兴的?好玩得很,忙说,要得,要得!</p><p class="ql-block"> 我高兴得一夜没睡踏实……</p><p class="ql-block"> 天还没亮,我爸就来催我们起床,胡乱洗了一下脸,便昏头搭脑的跟着我爸,屁颠屁颠的钻进黑沉沉的夜色中……</p><p class="ql-block"> 打沙虫要赶早,不然近处的被別人打完了,就得去更远的地方了。好在我家老者精明得很,退休前又是市蔬菜公司经理部做计划的经理,知道哪里有菜地,因为有菜地就有水塘,而沙虫就长在水塘里。他早把这些搞清楚了。那几年,贵阳市郊我们都跑遍了,就连百花山都去过,这名字听着好美,其实那是贵阳的荒山坟坡!就是现在大白天,不是上坟,也鲜有人去。何况我们上山时仍是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还有凉风嗖嗖吹来,经常吓得我们姐弟毫毛耸立,全身瑟瑟发抖……</p><p class="ql-block"> 好在我爸一路上,总是小心翼翼的护着我们,一会前一会后的来回走,从不大意!</p><p class="ql-block"> 在我爸的带领下,我们基本上都是满载而归。每次天边翻白肚时,沙虫也打好了。然后下山在有水井的地方,把沙虫换在清亮的水里,看见红色的沙虫挤成一片片,一堆堆在水里游动,瞬时变成各种不同的图案,像是一幅又一幅漂亮的画,我和我四姐又忘记了害怕,也没有了起床太早的困盹……见此,我爸总会露出些许笑脸,眼里泛着慈爱的光,静静的看着我们姐弟俩!我父亲是个非常坚强的人,有时甚至显得有些冷菱,很少笑,也只流过一回泪。那是我大姐毕业去黔东南工作时,在汽车站送行时流的!</p><p class="ql-block"> 每次把沙虫弄好后,分成两起,我爸带一起,我们姐弟带一起。然后就让我们姐弟赶紧回家喂鱼,他却和我们分开走了。等他回来时,提桶里是空的,沙虫没有了。后来我才知道,他是把打来的沙虫送去那些养鱼大户家换些钱,或者是种鱼,如果沿路有要的,也偷着“卖”点零钱。不久之后,我们家的鱼也多了起来,有街坊邻居,亲朋好友,熟人知道的,也都来要鱼,多少钱随意给。父亲把这些零碎钱一点点攒起来,不给家人说,也不让那个问……直到好几年后的一天,他带着一架两匹马拉的大车,装满一车的上好杉木回来,家人才知道那些钱的用途,这些木料就是给外婆做“老家”的呀!</p><p class="ql-block"> 不久,他请来木匠,做好外婆的“老家”,再请漆工漆得黑黝黝呈光发亮。然后轻声轻气的问我外婆满不满意?</p><p class="ql-block"> 只见外婆一手抚摸着她的“老家”,一手拉着我爸的手,颤颤巍巍的说:绍武,谢谢你了!</p><p class="ql-block"> 此时,我爸眼里似乎闪着泪光,连连说,对不起!对不起!绍武无能,让你老久等了。</p><p class="ql-block"> 此刻,外婆泪水夺眶而出,湿透衣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辛丑年清明</p> <p class="ql-block">我的父亲,女儿的爷爷。</p> <p class="ql-block">我的母亲,女儿的奶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