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百年归寿的爷爷

霞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今年的清明肆意地展示了它的本色，冰冷的天气一如我冰冷的心情。我最亲爰的百岁爷爷，他的生命定格在了这个清明，定格在102岁……

　

爷爷是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者，一米七多的身材，高高瘦瘦，是村里出名的“高佬”，一根拐杖、一块手表和一串檀珠手链是他的标配，天冷的时候还会戴一顶帽子、提一个火笼，客厅常摆着一条烟筒，团聚的时候偶尔会抽上两根香烟或饮上几口白酒。他生于民国，少年持家，五十丧偶，孑然一身拉扯大一女三男；能务农亦能生意，走南闯北，穿乡过市，见多识广；倔强的性格到年老依然是自主生活，从不麻烦子女儿孙；家族虽不大富大贵，但兄弟之间和睦，子孙亲密，羡煞乡邻。哪怕这次寿终仙去，也是挑好这个清明假期，生怕给大家麻烦。爷爷的人生态度和价值选择给我们无限的教育，身教重于言教。能赢得时间的人才是真正的人王，他的一生历经三朝六代，生于民族觉醒的五四运动那年，卢沟桥事变之年少年持家，三年经济困难后参加高州水库修建，险丢性命。南下梅䘵担盐，北上大成买卖，生产队里会计，上老下小七口人吃饭，七二年文革时期又中年丧偶，一盆散沙独力强支撑，改革开放后七十岁经商，八十高龄养猪，九十岁后开始独居生活自理，勤劳守家，直到一百零一岁。爷爷的很多选择和判断都是成功、有远见和智慧的，他给我们留下了无限的追思和指引。

　　我爱我的爷爷，有时甚至胜过我的父母，我从未见过我的奶奶，自小跟在爷爷身边长大，对爷爷的喜爱，不仅仅是因为他的照顾，更是他那份对孙子和孙女一样的平等爱意，让我倍感温暖。在七八十年代的时期，甚至是现在，家里没有一个男孩，好像都会低人一等被人瞧不起，而我母亲恰恰就是生了我们三姐妹，还要躲避计划生育，又因为自己是老二，从小就内向不爱说话不会逗人喜欢，非常自卑，迫于生活压力，父母就把我留在了乡下爷爷身边。但爷爷从不重男轻女，对我依然疼爱有加，还批评父母，不应该把我一个人留下来，要他们带我到乡镇，从此开启了我的读书生涯， 所以我一直都非常努力学习，虽然天资不够聪颖成绩不尽人意，却从小养成了勤奋的好习惯。

到县城读高中后，因为父母工作忙，七十多岁的爷爷又来到我们县城的家，帮我们买菜做饭，照顾我们日常的起居饮食，让我们可以安心工作和学习。我刚参加农信社工作被分配到我们小镇上班那几年，爷爷常常会在圩日从乡下乘班车出来赶集，顺便来到我上班的窗口来看我，又拿出他的存折叫我帮他取钱，还小声告诉我他的密码。我们还一起去市场边的小摊子吃饭，爷孙俩有说有笑的甭提有多开心！我结婚后，虽然不能常常在他身边，但只要有假期，我都会带着家人和孩子回去探望他，买他喜欢吃的东西、需要用的物品，陪他聊聊天，跟他拍拍照，临走前还要给他塞上二三百元，日子过得简单而充实。然而这样的日子却停留在2022年4月3日，不会再有了！

　　爷爷叫张治英，父亲是张国安，母亲是黄珍，他三兄妹，有两个妹妹，一个叫张桂芳，一个叫张治芳。奶奶叫白秀英，但她们都已经不在了。爷爷有一个女儿，三个儿子；四个孙女，三个孙子。我们从小就没有奶奶，都是在爷爷的陪伴下长大的，爷爷心地善良，和蔼可亲，并且坚强乐观，年轻的时候走南闯北，年老后在家经商务农带孙，他常常带着一脸微笑，教育我们要懂得感恩，一个个地带大我们，自己却慢慢老去了；大家都对爷爷很好，大堂弟在信宜教书，离家近，知道爷爷的爱好，经常会买些靓米、面条或其他农产品等带回给爷爷，多年前爷爷有一次生病住院需要输血，他还专程从信宜坐班车到高州来献了血呢！二堂弟虽然离得远，但却不忘有空就跟他视频，每次回来都带些贵重药品或补品给他；而小堂弟呢，从小就是爷爷最喜爱的孙子，跟爷爷特别亲近，逢年过节回来都会去陪他聊天看电视，爷爷身体不好那段时间，他还常在爷爷床头守夜呢！前几年，因爷爷的屋顶漏水，我们又商量着请人来在屋顶加建了一个大铁栅栏，可以遮挡风雨，从事水电安装工作的小妹夫还很专业地在客厅的屋顶安装上了电灯和风扇，这样住起来就舒服好多了。我们都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在疫情未来之前，逢年过节特别是爷爷的生日，不管多忙，我们都会特意订个大蛋糕赶回去，聚在一起吃饭，然后为他唱生日歌，再开蛋糕吃，离别前还会一个个地给他派利是，爷爷像个孩子似的开心得合不拢嘴，然后他又会一个个地派利是给他的曾孙，好温馨好热闹。每次回来，爷爷都会拄着拐杖早早站在家门口焦急地等待我们的到来；而天黑了返程，他又会拄着拐杖在门口依依不舍地目送我们离开。二堂弟见多识广，思想新潮，在微信刚刚兴起的时候，就创立了一个家人微信群，叫“常回家看看”，让我们可以更好地交流。自从成立这个群后，我们经常会在群里分享各自家庭日常生活中的点点滴滴，也会把回来团聚拍的照片和视频发到群里让大家分享。特别是爷爷的生日聚会，我们都会照一次大合照留念。2016年的生日刚好是平安夜，又是星期六，于是四方八方的亲个都赶回来为爷爷庆祝，场面好热闹，大堂弟还特意拿了这套大合照去照相馆晒出来每人一份呢！而爷爷的那一套就挂在了他的客厅墙上。印象最深刻的就是2019年的生日聚会，那年特别冷，刚好又是元旦，于是我们所有人又都回齐，在家里打边捞、烧烤，一时心血来潮大家还在家门前的菜地里搞起了窑鸡，那是我们拍的最完整的一次大合照，因为一直单身的二堂弟终于带了女朋友回来啦！堂妹还用手机拍了一个长达五分钟的视频，记录了所有人的模样，好开心啊！今年春节也特别冷，堂弟们还上传了家人烤火取暖和烧烤的照片呢！这个微信群还一点点记录了爷爷看着一个个曾孙们的成长过程。

　　爷爷辛苦了大半辈子，但晚年过得很幸福，子女孝顺、儿孙满堂，并且五代同堂。他的身体一直很好，坚持自己一个人住在以前的旧屋里，有自己独立的厨房、客厅和睡房，不入住两个叔叔的新楼，独立自强，生活也很有规律，早睡早起，买菜做饭吃、晒太阳、在村里散步、自己冲凉，晚上睡觉前到叔叔家看一会电视，前几年还自己养猪呢！闲来没事，五婶会用手机让他跟我们视频通话，看看他开心的模样。百岁的爷爷思想还很跟上潮流，既可以烧柴也会使用煤气灶炒菜，还会对着手机笑眯眯的跟我们视频。他的日子就这样悠闲自在地过着，从不用我们操心。但叔叔婶婶们仍然不放心，经常会去他那里瞧瞧，生怕会有什么意外。爸妈也时常带着我姐给的油米回去看他，爸爸每次临走前都会给他塞上一个大利是。

作为百岁的老人，村干部每月都会帮爷爷拍一次照片送到民政局以领取高龄补贴，今年一月四叔还拍了照放上家人群里告知了大家，爷爷前几天还交代叔叔记得去帮他取上个月的钱回来呢。常常有人跟爷爷逗笑问他长寿的秘诀是什么，然后爷爷就会很幽默风趣地说“老婆死得早！”。 村中有文化的人对我们说“张老先生是双利村的传奇”。我们也一直以爷爷为荣，喜欢在朋友圈里晒他的照片，甭提有多自豪了！我们虽然知道他在一天一天的老去，却从没想过有一天他真的会离我们而去！我多希望他能一直这样下去看到我家的大哥哥今年高考毕业啊！

　　但人老了机器总会坏，去年爷爷的身体开始慢慢出现问题，走路变得有点困难了，因为出了一次意外，堂弟和妹都寄了些紧急药品给他备用，我特意上网买了一张轮椅，计划在他11月份生日的时候送回去，结果回去那天他就跌倒摔伤了左腿（直到现在我都非常自责，如果不是因为我们那天回去，如果不是因为临别前想派个利是给我的孩子，他自己一个人站起来，如果当时我看到他跌倒那一刻能及时冲上去扶住他，那就不会有这个结果）！从此爷爷的健康每况愈下，日渐消瘦，大部分时间都只能在家卧床，这对于个性倔强的他来说无疑是一种折磨，心情也变得非常烦躁了。两个叔叔日夜轮流着去守护他，照顾他衣食住行的每一步，帮他洗澡，洗面，洗手，洗脚，帮他换洗衣服，又帮他受伤的脚敷药，而五婶就耐心地喂他吃饭，喝汤等等，连留在家里才五岁的曾孙小乐乐也会很懂事地喂他吃饭。日复一日，月复一月，他们觉得这是他们应该做的义务，尽能力就好。在他们的悉心照顾下，爷爷的情况逐渐好转，心情也开朗起来，五婶还拍了他自己学推轮椅的视频给我们看呢！我们都期待着这个清明回去和他团聚，特别是我，因为小妹妹的缘故，已经四个多月未回去看过他了，爷爷还没有见过小妹妹呢！

　　然而意外总是随时降临，4月2号早上，我刚带妹妹去疾控中心打预防针，突然就接到了五婶发来的微信视频，急急的跟我说“阿霞，爷爷可能快不行了，你快看一眼他，跟他说两句！”我感觉心跳都快停止了！望着视频里两眼呆呆的爷爷，眼泪刷刷刷就流下来了！我拖儿带女赶回到家中，冲进爷爷房间一看，他安静的闭上眼睛，正常地呼吸着，好像熟睡了的样子，但却叫不醒。医生看过后说已经不行了，叫我们做好心理准备，最多只有一个多小时的时间了。就是因为这突变的天气让老人的身体无法适应！叔叔半夜三点起床去看他的时候还好好的，谁知道天亮后去叫他起床吃早餐就变成这样了……我大声叫爷爷，说我回来看他了，还带了小妹妹，他还未见过呢，快睁开眼睛看看呀，然后我就看到他眼角慢慢地流出了眼泪，原来他是可以听见的！摸摸他的脸跟手掌心，也都是暖暖的，心里燃起了一丝希望。天黑之前，远在外地的亲人已经陆续赶回来了，大家都聚在一起希望可以把爷爷叫醒过来。爷爷也给了我们很多希望和惊喜，每次大家叫他，跟他说话，他都会流眼泪，我们喂他喝汤和水，他都会很听话的吞下去，时不时脚会动一下，有时喉咙会发出两声“唉”，似乎在努力想苏醒过来，他也是舍不得我们吧！他一定也还有很多话想对我们说……但是无论我们怎么叫，他就是没有醒过来，有时会大口大口的吐痰，吐完后感觉他的呼吸越来越通畅，这样的情形一直持续到3号早上八点多。我叮嘱叔叔要多喂点汤水给他喝，还叫我妹赶快去冼太庙拜拜再回去看他，说不定快好了。可是九点左右，我们还未来得及去拜，电话就来了……

尽管爷爷给了我们希望又让我们失望，让我们以为会有奇迹结果奇迹没有出现，但他没有给我们留下任何遗憾，他一定是不想再给叔叔婶婶们添麻烦，不想他的儿孙来回奔波，才会选择在这样的日子这样的时间里跟我们告别，医生说的一个小时结果他坚持了一天一夜，留着最后一口气等着我们大家回齐见他最后一面才走，即使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也没让我们瞎操心。堂弟说他走得好自然、安详，用他的话就是“老爷子仙游去了”……四叔说爷爷选择在三月三阳间情人节化作七月七夫妻相会日多巧合呢，真是上天安排命中注定。三天后上山去拜祭爷爷的时候，堂妹跟我说有一个知了停在他坟头边的树上，好有灵性，在树上唱了好久，一直无飞走。是爷爷还舍不得离开我们吗？爷爷，您想去游就安心去吧，与奶奶分离了五十多年，现在终于可以和她团聚了！您的子孙已经如您所愿全部成家立室；您最念念叨叨的二堂弟小勇不仅娶了一个漂亮的天使，还生下了一个可爱的小胖子，您也看到了；您交代四叔要取的钱也已经取回来，没有什么好牵挂的了。天堂没有病痛，您在那里依然可以做个快乐的老爷子。疫情虽然阻隔了我们的距离，但不会阻隔我们的亲情，和您相处的点点滴滴，会永远留在我们的心中，能拥有您这样的爷爷是我们儿孙前世修来的福气，您永远都是我们这个大家庭团结的凝聚力。生命是场轮回，没有谁可以例外，您的百岁仙去，虽然让我们悲伤，但您留给我们子孙后代的精神财富，会一直激励着我们不断前进！

亲爱的爷爷，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