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从知事起,大约十来岁后,我们都管爸叫老汉。有点不亲,但这不代表不尊重。那年代的孩子,对父母都是十分敬畏的,特别是我们。</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老汉不是五大三粗的壮汉,他有比较重的胃病,身体一直都比较差。中等身材的他,长期留着寸头;眉毛有点浓,眼睛也有点大,目光里总是透露着一种不让人抗拒的威严;近似国字型的脸,犹如刀削斧刻的面容,显得格外的狐假虎威;嘴唇有点点嘟,好象时刻都要发火骂人。</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老汉的脾气相当暴躁,个性比铁还硬比钢还钢。说话做事从不给人一点反驳的余地。外人了解他的,一般都会顺毛摸,不了解或要较真的,那可就得要生命不息战斗不止了。</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在家里,他除了骂人就是打人。小时候,怕他比怕电影里的土匪头还要厉害,母亲悄悄叫他活阎王。</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老汉做了很多年的队会计,因在队里的一些特殊关系,他很少干重活。一直管理着队里的粉房,从播谷种开始到收割稻谷前,他都扛着一把小锄头和一杆火药枪。一边管田水,一边打斑鸠和鸟,偶尔还同人围猎。</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老汉不但很钢,还特别固执。但他也很硬气,刚正不阿,从来不损人利己,专坑自家的人。</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七十年代十分的贫穷,我们也还很小。正月里,队里在地里铺埋红薯种。那时的红薯格外甜格外脆,至今想起来都只能用简直了来形容它。</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别人家的孩子,总是跟在大人身边悄悄的脆口脆口地吃。我们不敢,哪怕老汉相隔一里地远,别人给了都不敢接。</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老汉的理由是,生红薯吃了要长蛔虫,每个人都吃,还带着娃儿去吃,那还拿个锅巴去种啊?!</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五月开始,很多孩子都会去玉米地寻玉米秆吃。寻得好的,那是相当的一个甜。我们可不敢,老汉说,吃多了要流鼻血。汗滴禾下土粒粒皆辛苦。玉米正在开始成熟,就算你寻的秆没长玉米,在里面钻来钻去也会碰断很多其它的玉米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在收玉米时,老汉倒也会找回几根玉米秆,分给我们吃。还问我们是不是很甜。只是这种弥足珍贵的机会太少,老汉是个不细心也没耐心的人。</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老汉是旱鸭子,最见不得我们下水。村小学就在小河边和大河边上。他在山梁上看到有学生在水里游泳与玩耍,同一路线,我们如果不走在最前面到家,或与他估计的时间差较大,那就相当惨。不明就里地被按在板凳上,扒掉裤子,打得屁股红二十条紫二十条,然后还要挺直腰跪在门槛上去反省。</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老汉打人,不能跑也不能躲,即使连爷爷偶尔来拉劝也不行。有理无理,自己都不能喊冤叫屈,也不能被人拉劝,否则就是罪加一等和火上浇油。</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唯一的例外,就是小弟和大妹曾经逃过一劫。</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那天,他们不但玩的忘了完成安排的家务活,一只小鸡仔还掉进茅坑淹死了。他们听到大人收工的动静,立即如亡命之徒般地逃向了小姨家。很远,并且还要坐渡船,大妹当时不足四岁。也幸亏撑渡人是熟人,他们才没给钱顺利过河。</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当晚下起了大雨,到处找不到人,二爷爷把老汉骂了个半死。第二天得知了去向,却因涨水停渡,只好望河兴叹。</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几天后,老汉亲自去押回了两个逃犯。没审也没打,就像被保释了监外就医一样了事。</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这件出奇的事,老汉死了十多年,我们常常还在一起津津乐道。</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老汉几乎没有什么“乐趣”。也许正是因为少,发生那么一点点才让人更记忆深刻。</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老汉看我织的蟋蟀笼不好看,亲手教我用狗尾巴草编织过蟋蟀笼,还教怎么好找蟋蟀。为此,在一个清明节,曾在和讯博客以一篇随笔纪念过他。</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上初中后,只是周末回家,感觉轻松愉悦了很多,同时也开始有点叛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三个男孩子大了,老汉便将晚上找鞋的任务转交给了他的两个小棉袄。</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他天天都记不得早上把布鞋脱到了哪,晚上洗了脚,就叫人给他去找鞋。一个人捂着油灯怕鬼,所以常常是两个妹妹一起去找。</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我们早上扫地时,经常厌恶地给他将鞋扔进鸡圈角落里去。谁会想得到找得到?</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有天晚上照样找不到鞋,母亲看他样子没发飙,也不给他重新拿鞋,还一起笑话他。</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他嘿嘿地笑笑,你们以为我没办法啊。他用两个板凳相互交替挪着,真的就那么挪着爬着,去到了床上。</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过小年大扫除,母亲望着一堆烂鞋,埋怨我们说,你们哪是在害他,把我害惨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那时候在心里悄悄讨厌他,并不全是怕挨打。他从不做家务,也不注重干净整洁。有时候,妈同我们忙得不得了,他却走来走去不停地吼不停地催。有时,你刚在前面弄干净,他从后面过来可能就又是脏乱差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母亲又是一个十分注重生活细节和质量的人,尽管那时那么穷,凭着母亲含辛茹苦想方设法地操持,我们的吃与穿,都算是相当好的了。老汉总是大大咧咧不管不顾的派头,还常常将家里的东西往外弄点,与人交道,让人算计。</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虽然老汉大了妈八岁多,但在日常生活之上,母亲侍候他比照顾孩子还要困难。冬天让他换下衣服去洗,还得哄他,给他说好话。</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母亲常常寻找发牢骚的机会,说老汉只管生只管打,不管带,不管吃和穿。这些现象才是产生我们小时候不亲老汉的主要原因。</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2006年的冬天,对我们来说,特别的寒冷。老汉毫无征兆地产生脑溢血死了,让我们感到那么突然,那么惊悚。</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这或许就是他的命,那么钢硬,那么自在,那么随意,连死都那么斩钉截铁的快,那么幸福。</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以老汉为圆心画圈的家,少了老汉,几乎失去了家本身的性质和意义。让人陡然之间觉得,母亲就是一个围着老汉和我们忙得团团转的后勤部长。她的善良软弱,没主见没底线,只让人觉得有温度,却少了家的味道。</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其实老汉在六十岁左右,特别是有孙子以后,是退过了火的,虽然还是钢,但已不至于一崩就是一个缺口。</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小妹常常念叨,老汉死的太早了,没尽到孝道,并感觉老汉容易满足,孝敬他很容易。可惜,子欲孝而亲不在了。</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家乡习俗,并不年年注重清明扫墓,只是家族中偶尔进行一次清明纪念活动。一般都是每年大寒节后择日除草和培土,正月初一二去挂坟飘,点蜡烧香放鞭炮。</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去年腊月,终于第一次有机会亲手为老汉除草培土。老汉坟上的土并没有塌陷,也没有少什么。当时一边使劲培土一边想,老汉那么钢,谁敢动他的东东?</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老汉很man!值此清明,以此为纪。在那边,希望老汉要更加威武果断。</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