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蕉的“骄”

旅人晶

我妈2020年冬天走了，89岁。那天午夜，在医院的急救室里，医生开完药离开，小护士却不敢打，躲了出去。已经昏迷3个月的妈妈感知到我的抚摸，眼角流出泪。我哭得不能自己，絮絮叨叨地说着，妈，你放心走吧，去天堂，不生病，天父在等你。

妈信天主，10年前陪她去杭州、泰山、长城游玩，多有名的庙，她都是不拜的，骄傲地说，我有“天父”。

40年代，沈阳叫奉天，由日本人管辖着。一场大疫悄然而起。我妈的妈，我姥姥不幸中招。当时我妈只有10来岁，姥爷差她去请医生。她给医生叫了洋包车，自己跟着跑，一双小皮鞋踢坏了鞋头。

医生给打了西药水，连打3天，姥姥没见好，姥爷也开始拉肚子，再无钱去请医生，又不敢去借，怕传到日本人耳朵里，家里要被封门，病人要被拉去火化。姥爷开始自救，每日熬一锅小米汤，拉多少喝多少，最终，打了针的姥姥死了，喝小米汤的姥爷活了下来。

我妈有很多关于她过往的故事，反反复复给我讲了一生。可惜我当时并不很在意，更多地想在物质层面上照顾她。现在发现自己太蠢，完全没想到，妈其实更在乎与我心灵沟通，物质只是我一厢情愿的给予，空让她承担着重量。

她身体不好，50岁开始各种吃药，但却活过大多数老人，这可能与她对生活知足和热爱有关。

她爱美，会自己改衣服，使之跟上时代潮流；她喜欢花花草草，屋里屋外，月季、达木兰、芦荟，盛开不败，连婆婆丁都自己种植。也怪哦，经她手种的花，就没有不盛开的，我常称她是“花仙子”，她便高兴地扭动身体，得意洋洋，很满意这个称号。

她是在84岁那年，被脑出血击倒在病床上的，之后5年，她在床上度过，右手不能动，她练习用左手画画写字，每天一幅，全部是美丽的花。

......

在属于我妈的第二个清明节里，回顾我们重叠在时光里的点点滴滴，那个在沈阳城，穿着小皮鞋跟着人力车奔跑的小女孩，突然在我眼前清晰起来。那个生在战乱，长在疫情里的女孩，经历了近一个世纪的起伏跌宕，虽终归尘土，而她活着的一生，却酷似一种植物——美人蕉。

生长在琼岛的美人蕉，大块的绿叶衬托着火红或浅粉的花朵，看上去仙气十足，娇柔矜贵，花期却绵延不断，此起彼伏。无论是荒郊野外，柴房断垣，抑或深宅庭院，道路两旁，美人蕉无处不在的盛放着，不停不歇，不死不休。

这是一种生活态度，一种属于女人的坚韧不拔。

也是美人蕉的骄。

清明是思念的日子。沈阳封城，弟弟嘱我在三亚烧点纸给妈妈，不想，三亚也封，停了公交车。只能思念吧。有时跟郭德福生气，说，来生不见。却想每年都对我妈说：来生一定再见，我想念您。

我亲爱的妈妈。

我

我和妈妈

我外孙女大宝画的小美女。

我先生郭德福笔下不同年代的女人。

郭德福笔下的古代女子。

郭德福水墨画、白描人物画中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