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军旅生涯——甘肃篇(之二)

三千尺

<p class="ql-block">不惑之年,我们带着女儿离开了新疆巴伦台,离开了闭锁的大山深处。如果说17年前进疆我们乘坐的是西行列车,那么17年后的离开则吹响了东进序曲。东进的第一站是兰州军区第24医院,该院位于甘肃省白银市,距省会兰州市80公里,白银市不大,辖三县二区,因铜矿的开采和冶炼而兴市,又因矿产资源枯竭而萧条。市区有人口10多万,以产业工人为主。城市虽小,但五脏俱全,市里有三条公交线路,有一家电影院、一个体育场,还有公园、菜市场,以及中、小学。著名的“白银有色金属公司”、“银光化工公司”、“21冶金建设公司”就在这里。</p><p class="ql-block">这是已枯竭的的白银公司露天铜矿大矿坑,现已改为“矿坑公园”,供人们游览。</p> <p class="ql-block">白银市是全国唯一以金属名称命名的城市,但这里并不产银,而是产铜,铜产量曾连续18年位列全图第一,所以它还有一个别称叫“铜城”。“我家住在黄土高坡,大风从坡上刮过”,勾勒出这里的一道风情线。黄土,黄沙,高坡,低坎,目之所及,比比皆是。距市区不远还有大片的荒漠地带,坟茔状的沙岩星罗棋布、高低起伏,如波涛汹涌,浊浪滔天。初春,大风裹挟着沙尘从这里刮过,如泣如诉,仿佛向人们诉说“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的哀怨。</p> <p class="ql-block">解放军第24医院从内蒙额济纳旗迁到白银市刚刚二年,享有“驼背上医院”的美誉。二年前,医院驻扎在内蒙巴丹吉林沙漠边缘,那里,沙海茫茫,大漠孤烟,骆驼成了最佳交通工具,医务人员牵着被称为“沙漠之舟”的骆驼,顶风沙,冒严寒深入边防哨所和卫星发射场站巡诊,为国防卫士们的健康保驾护航。</p> <p class="ql-block">该院有编制床位300张,技术力量雄厚,医疗设施齐全。我初来乍到,正待适应新环境,熟悉新同事,一场并非特意安排的技能测试却突如其来。<span style="font-size: 18px;">那是我到该院后的第一次值夜班,一名30岁的患者被火车轮碾断双腿</span>,入院时意识不清,血压测不出,左腿从膝关节上方、右腿从小腿中段完全离断,还伴有右股骨开放性骨折和失血性休克,生命岌岌可危。我立即下达了病危通知书,开始了紧张的抢救。但由于患者伤情严重,休克难以纠正。<span style="font-size: 18px;">更要命的是伤口处仍然血流不止。多年的临床经验告诉我,当务之急是手术止血,否则,输再多血也是枉然。但麻醉师告诉我,患者血压只有30mmHg,并警告说手术会加重休克甚至死亡。那一刻,我陷入了两难,不手术吧,患者生存希望渺茫,手术吧,病人有死于手术台上的风险,而这正是医师的大忌。可是当我看到患者家属期许的目光,看到年青患者的生命之火在慢慢熄灭,我便没有再犹豫,要做的只有一件事:立即手术。我向到场的院领导陈述了手术的必要性和风险,并得到了他们的同意。手术从晚8点到凌晨1点持续了6小时,血终于止住了,骨折内固定了,残端修复了,血压开始缓慢回升,患者回到病房,意识逐渐</span>恢复。我如释重负,疲惫中充满了喜悦。</p> <p class="ql-block">术后一月,患者出院回到庆阳老家。一年后我收到他寄来的一封信,告诉我他安装了假肢,可以下地行走,生活能够自理。当地政府帮他盖了一间蔬菜大棚,家里还养了几十只鸡,靠务农和卖鸡蛋能维持一家人生计。信中谢谢我救了他的命。看了他的信,我五味杂陈,说实在的,我一度担心他出院后的生存能力,也纠结过全力救治一位失去双腿的人,对病人来说究竟是福还是祸,可是看了他的来信后,我终于释怀了。我坚信,守护生命,践行诺言,永远是医务人员不可动摇的天职。也许是得益于这次<span style="font-size:18px;">成功的救治,我的专业能力得到了领导和同事们的认可和赞许,从而加快了我融入这个新集体的进程。</span></p> <p class="ql-block">在24医院,我们住进了楼房,曾经梦寐以求的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终于实现了。新家48平米,三居室。比起新疆巴仑台那间24平米住房整整大了一倍。最让人满意的是冬天室内有暖气,还有卫生间,尽管很小,但感觉是鸟枪换炮了。</p><p class="ql-block">身后是我们曾经居住过的家属楼。</p> <p class="ql-block">到新单位后的第一年赶上全军换装,85式新式军服闪亮登场,大檐帽,肩章再次复出。曾经穿了20年被誉为“一颗红星头上戴,革命红旗挂两边''的65式军服,退出了历史舞台。当脱下老式军服那一刻,我有点恋恋不舍,我怀念那身军装,那是青春岁月的印记,是一道美丽的风景,它<span style="font-size:18px;">简洁、朴素、实用。我</span>更怀念那个红领章、红帽徽“全军上下一片红”的年代,那个年代没有军衔等级,没有官兵差别,上自军委主席,下至普通一兵,帽徽领章都别无二致。</p><p class="ql-block">换装后我俩在医院照了张像。</p> <p class="ql-block">在这里,我们过上了城里人的生活,女儿可以到正规学校上学,不必像在新疆巴仑台14医院那样,几个年级的小学生挤在一间教室里由老师轮流上课;我们可以去菜市场买菜,不必整个冬季在土豆、萝卜、大白菜老三样中作徒劳的选择;我们可以周末到公园漫步赏景,不必像在天山深处那样,朝迎山风看秃岭,夜听流水空对月,尤其是冬天,不必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三更半夜跑到室外去解决内急。做饭烧的是瓶装液化气,不必烟熏火燎的劈柴生炉子;后来,我们买了电冰箱,夏天再也不用为剩饭剩菜和肉的保鲜愁眉不展了。</p> <p class="ql-block">更令人高兴的是我们家有了第一台电视机, 是18英寸彩电。电视开阔了人们的视野,丰富了老百姓的文化生活,电影不再那么炙手可热,追剧成了一种新时尚。那时,电视是模拟信号,各家都在自家阳台或楼顶安装接收天线,天线用铜管或铝条窝成蜘蛛网形状,如报纸般大小,但信号很不稳定,屏幕上飘忽着很多雪花点,如冬天的飞雪。可是这并没有影响人们的追剧热情。《上海滩》、《射雕英雄传》的播出,吸引了无数人的眼球,电视连续剧《渴望》的横空出世,更是赚足了国人的眼泪,形成了万人空巷,世人皆议的盛况。随着剧中人物命运的跌宕起伏,我们也悲伤着他们的悲伤,幸福着他们的幸福,感命运之多舛,叹世态之炎凉。</p> <p class="ql-block">尽管我们身处西北黄土高原,仍然体验到了现代人的生活方式,心情豁然开朗。除夕之夜,一家人坐在电视机前观看春节联欢晚会时,我的思绪会突然神驰到千里之遙的新疆巴仑台:战友们!你们还好吗?此时此刻能看上电视吗?能与全国人民一起享受“春晚” 盛宴吗?</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儿子从武汉转学到白银市一中上高中,并从这里考入西安第四军医大学,成为家庭中继父母之后的第二代四医大学子。他报考的是口腔专业,这是四医大的特色专业。</p><p class="ql-block">这是儿子在学校大门前与同学们合影。</p> <p class="ql-block">我和妻子是医院的技术骨干,除日常医疗工作外,医院成立有“野战应急医疗队”,我任队长。那时,中越边境硝烟弥漫、战火纷飞,医疗队的战备之弦越绷越紧,战伤救治是必训科目。1986年我院接到军区命令,从野战应急医疗队中选派一名医生赴云南老山前线,参与对越自卫反击战的医疗救治工作。军令如山,作为医疗队队长,矢志报国当责无旁贷,我第一个报了名,企盼着奔赴老山前线接受血与火的考验,投身于火热军营彰显英雄本色。但由于有年龄要求(40岁以下),我未能入选。最终,医疗队里一名姓付的医生光荣赴任。</p><p class="ql-block">这是付医生出发前与我科医生合影,右二是付医生。</p> <p class="ql-block">白银市的医疗资源比较丰富,除市医院外,各大厂矿企业都有职工医院,尤其是白银公司职工医院在当地很有名气。但24医院仍然凭借其优美的环境,先进的设施,贴心的服务,过硬的质量,在众多医院中脱颖而出,成为当地百姓就医时的首选。“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他们深信,军队医院就是质量的保证,军人就是生命的守护神。带着感恩的心情,我和妻子钻研业务,努力工作,妻子在治疗不孕不育方面在当地小有名气,我也在创伤骨科救治上有新的建树。二年后我被任命为医院负责人,很突然,也除乎我的意料之外。</p> <p class="ql-block">正当我接过接力棒,信心满满地为医院规划<span style="font-size:18px;">新蓝图、</span>开启新征程时,一场波及全军的大裁军开始了(第八次大裁军),此次裁减军队员额100万。我们很快得知,24医院也在裁撤之列。裁军后医院编制撤消,医务人员及设备交由兰州军区总院处理,大批医生护士转地方工作,少部分人员调入军区总院。医院房地产卖给新成立不久的“大峡水电厂”。看到美丽的营房换了新主人,洁净的手术室里晾晒着工人们的内衣内裤,不禁泛起酸楚阵阵。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无可奈何花落去”,裁军的步伐谁也无法阻挡。随着医院的裁撤,我和曾医生也结束了东进的第一站,离开了这座小城市,从调入到离开我俩在24医院工作了5年。</p> <p class="ql-block">1989年我和妻子调入兰州军区总医院,这是我们东进的第二站。搬家时,除日常家杂、衣物外,还多了二件家用电器——18寸彩电和电冰箱,这是我们当时最值钱的家当,经过精心包装后才小心翼翼地抬上了大卡车。</p> <p class="ql-block">兰州是甘肃省省会,中国的地理中心,是通往新疆、青海、宁夏的交通枢纽,丝绸之路上的重镇。黄河从这里穿城而过,奔腾的河水像母亲的乳汁,孕育着中华文明,黄河又被称作中华民族的“母亲河”。</p><p class="ql-block">这是黄河岸边的《黄河母亲》雕像。</p> <p class="ql-block">“兰州牛肉拉面”、“黄河铁桥”、“羊皮伐子”是兰州的三张名片,兰州拉面与<span style="font-size:18px;">武汉热干面,</span>山西刀削面,四川担担面,北京炸酱面齐名,是兰州人最钟爱的日常饮食,也是兰州人一天的开始 ,拉面馆遍布兰州的大街小巷,并从这里走向了全国。</p><p class="ql-block">这是黄河边的羊皮伐子,曾是人们的渡河工具,现在供游客乘坐游览。</p> <p class="ql-block">兰州军区总院滨临黄河,是一所有着光荣传统的大型综合性三甲医院。1939年创建于延安,前身为“八路军医院”,曾命名为“白求恩国际和平医院总院”。这里汇聚了一批技术精湛的专家教授。既有获得中国第一枚“南丁格尔”奖的护理专家黎秀芳,又有中国工程院院士骨科专家葛宝丰,还有“全军专科中心”5个。</p><p class="ql-block">兰州总院一角</p> <p class="ql-block">我们的新家是一套老式楼房,60多平米,三室一厅,5楼顶层,没有电梯,每层18级台阶,共72级。这不算什么,因为我来自大山深处,曾爬到陡峭的天山雪线附近采过雪莲,又在连队经历过摸爬滚打的锤炼,并不在乎这区区5层楼。</p> <p class="ql-block">重要的是我们到了兰州,这是省会城市,它代表的是机遇与梦想,拥有在小城市所没有的更多更好的资源,如教育,科技,文化,医疗等等。而且,交通四通八达,我回武汉探亲,妻子回天津探亲更为便捷,不必像在新疆巴伦台那样,先拦下一辆过路车翻越天山,颠簸辗转来到乌鲁木齐,继而为买二张卧铺票而愁肠百结,我在该院任门诊部主任,妻子在妇科当医生。</p><p class="ql-block">这是兰州黄河铁桥和白塔山</p> <p class="ql-block">其实我不怎么喜欢这份差事,作为一名外科医生,离开了手术刀,离开了热爱的专业,像战士离开枪支一样心里空落落的。因为我是那种性格内向又不善交际,拙于言词而喜欢实干的人,不喜欢杯觥交错,不喜欢趋炎附势,不喜欢迎来送往,而喜欢做些技术性工作。</p> <p class="ql-block">但是,上级既然把我安排在这个岗位上,我就该尽职尽责,尽我所能把工作做好。我率先在门诊建立了《微机室》,将住院病人的费用结算由手工结账改为电脑结帐,又引入《门诊挂号信息系统》优化了就诊流程。大力倡导以病人为中心的服务理念,树立廉洁行医的先进典型。我没有让上级失望,我管理的科室几乎每年都被评为先进科室或先进党支部,<span style="font-size:18px;">门诊部被军区联勤部授予学雷锋先进集体,门诊护士庆秀荣当选为全国人大代表。</span></p> <p class="ql-block">为了改善医务人员的住房条件,1991年医院新建了一幢高知楼,我有幸搬进了新楼。新家120平米,三室二厅,有专门的洗浴间,每周有三天供热水。宽敞的客厅,明亮的书房,7米长的大阳台,和煦的阳光照在脸上,我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眼界大开。恍惚中我想起了巴仑台那间18平米的蜗居;想到那个没有排油烟管道的厨房,每次炒辣椒时,室内辣味弥漫,全家人跟着我一起呛咳流泪;我想起每年入冬前清理火墙烟道时,弄得满脸、满身黑灰的狼狈情景。</p> <p class="ql-block">我想起远在武汉的年迈母亲,我一定要把她接来,让她在有暖气的房子里过冬,我现在有能力,有条件孝敬她老人家了。</p> <p class="ql-block">在阳台上,我养了一些花和观赏植物。在花盆里种了朝天椒,我喜欢观赏朝天椒的生长过程:尖椒的颜色由嫩绿变深绿,再由暗红变鲜红,每一粒果实都顽强地朝天矗立,像熊熊燃烧的火焰,直到向人们献上绚烂的果实后,植株才悄无声息地枯萎凋零,仿佛演绎着一幅人生画卷。</p> <p class="ql-block">我们在兰州生活了27年,见证了国家的强盛和医院的发展。科技彻底改变了我们的生活,家里的罐装煤气变成了管道天燃气,模拟电视变成了数字电视,拨号上网变成光纤上网,微信、智能手机更是将我们与世界联系在一起。27年的光阴,如涓涓流水,一去不复返,只有永不消逝的回忆,时不时拨动心弦。</p> <p class="ql-block">这期间儿子研究生毕业,女儿也从四医大毕业,一家四口既是亲子关系,又是校友!</p> <p class="ql-block">2005年我退休了,妻子早我5年退休。我和妻子早已从当年的意气风发变成白发一族,子女们已成家立业,远走他乡,像长硬了翅膀的小鸟飞离了旧巢。我在兰州的家成了名符其实的“ 空巢”家庭,那些闲置的房间只在儿女探亲休假时才偶而派上用场。</p> <p class="ql-block">想想觉得好笑:当我们需要大房子时,我们只能在小房子里棲身,等我们熬到有宽敞明亮的大房子时,多余的房间却只能用来作摆设。也许这就是人生,我们每个人都在跋涉,有耕耘有收获,有汗水也有泪水,有诗也有远方。再说儿子儿媳、女儿女婿都是军人,<span style="font-size:18px;">军人当以四海为家,埋骨何須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span></p> <p class="ql-block">我母亲在这里住了不到半年就回武汉了,她说我家楼层太高(四楼)不接“ 地气” ,说我们上班后,家里空荡荡的没有“ 人气”,还说邻里间像陌生人似的,缺少“ 和气”(和气生财) ,她对兰州的气候也不适应,抱怨说,都阳春三月了,树上还见不到绿色。是的,她并不欣赏我的大房子,不欣赏关起门来像鸟笼似的生活状态。她在武汉老家有街坊邻居,有熟悉的生活环境,老人们坐在一起喝茶聊天,那才是她想要的生活。</p> <p class="ql-block">我想起不知谁说过的一句话:幸福,不是房子有多大,而是房里的笑声有多甜!的确是这样,“ 华屋万间,夜卧不过五尺;卧榻三千,只得一席安寝”。我们追求的大房子,其实并不能与幸福划等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