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兰赞

山水散客

束有春

余年少时多能鄙事，常随父母种菜蒔秧植树，虽有田园稼穑艺圃之辛劳，于果腹糊口亦常熙熙然矣。

桃花、梨花、杏花、栀子花、油菜花、葵花，遍布乡村农舍庭院与原野，然余不知兰花为何物，更不知兰花之有冠以“君子”二字曰“君子兰”者。

年长阅广识多，得知“其臭如兰”之“臭”字不读“chòu”而读 “xiù”；得知荀子有“椒兰芬苾，所以养鼻也”句；得知屈原有“览椒兰其若兹兮，又况揭车与江蓠”的诗句,孰知屈大夫竟以椒、兰指代两位谗佞之人矣；他如“兰亭”“兰棹”“兰室”“兰花指”“契若金兰”“金兰之交”之以“兰花”况名喻物拟人者，亦无法罗列穷尽矣。

然，余亦渐次明瞭：兰草兰花，乃植物界之可心可亲可颐养性情者也；兰花乃植物家族之娇小玲珑、花丽味香者。考其属种，乃知兰科植物家族之成员有八百多属、两万余种矣！嗟吁，俨然地球家园之庞大植物家族，惜其屈居亚位也！

依据生长环境，兰花有附生兰、腐生兰、地生兰之别。居家宜情，常以地生兰为主，其中犹以“君子兰”最为名贵。

还是在二十年前，余觅得一盆君子兰，虽喜形于色，却无暇呵护；因害怕其缺氧少光而将其置于户外，依靠树荫遮护，春夏秋三季易过，每当寒冬来临之际，才将其搬进室内。虽为粗养，常年不见花儿朵朵，却也是绿叶常青、满盆皆春也。

赋闲蛰居，侍候花草，其技艺也日精，其欢乐也无穷。空中花园，四季花开，仄巷老街送馨香；郊野陋室，兰草相伴，兰花香溢斗室香。在享受蕙兰等兰花草芳香扑鼻的乐趣时，相随二十余载的这盆君子兰何时开花，自然成了一种翘盼。

壬寅季春某日，君子兰肥厚嫩绿的叶片间终于吐露出一排淡黄色的花蕊，仿佛是从叶缝中拼命往外挤，亦似婴儿在长出乳牙，于我如同发现新大陆般惊奇，欣欣然拊掌雀跃矣。

君子兰原产非洲南部，在我国华东以北地区适宜在温室栽培，在华南和西南地区可以在露地栽培，地处长江下游北纬31°至32°左右的南京地区，则必须采用温室与露天双重相结合的盆栽方式，根据季节变换来调整君子兰生长环境。三年前的那个寒冬季节，白天气温骤降，午后将防盗窗内的君子兰搬回室内时，发现叶片已全部冻僵蔫伏，悔之晚矣。所幸君子兰根部尚存青绿，生命迹象依然，必须抢救性保护，冬去春来，绿叶再现，恰似凤凰涅槃，更如枯杨生稊；日复一日，叶片愈加丰富、愈加肥厚丰腴而嫩绿矣。

金牛岁末，余将君子兰提前搬进室内保暖，始置于阳台，继搬进客厅，让她第一次享受到了空调温暖的待遇。噫嘻，奇迹来矣：养护了20多年的君子兰，终于在虎年春天，奇迹般地露出了璀璨花容。

君子兰有垂笑君子兰、大花君子兰、花园君子兰、有茎君子兰、奇异君子兰、沼泽君子兰之分，中华大地上盛开的君子兰虽源于异域，一旦在华夏沃土生根开花，就会长势更加茁壮，概称之曰“大花君子兰”。其根部呈肉质纤维状，叶片肥厚似宝剑，又似无数根梳齿，规整地由中部向两侧对开分列，犹如俊男的乌发在头顶中间对半分开。

花开时分，一株扁平的花茎顶部缀着点点花芽，缓慢地从夹缝中挤出，你的肉眼难以捕捉，一夜觉醒，你会明显发现，花茎又在长高，犹如禾苗在拔节。不知不觉之间，花的乳芽变成了花蕾，由从夹缝挤出来时的扁平状逐渐形成朵朵小花模样。花朵们又在自觉地围成圈圈，在花茎的顶端形成一只绚丽的降落伞状，每一根“伞骨”的顶部又长出了红扑扑的花朵。花朵们仿佛懂得主人心思，并不一哄而上，而是渐次露出芳容，如同杂技表演时的“转碟”在舞动中起伏跌宕，让你不愿移走目光，让你欣赏的时日更长更长。

陋室中的这盆君子兰，由一根主茎撑托着12朵花，绽放后的花朵像一只只火凤凰，组成了一幅盛大火炬图案，把整个花盆映照得鲜艳如歌，又恰似美人赴约，穿戴着红冠绿裳，没有俗，唯有美丽大方。经过测量，这盆养护了20多年的君子兰，通高71厘米，花的两侧展翼达60多厘米，可谓身材高挑，雍容华贵矣。

余亦曾对“君子兰”之得名有所疑惑，胡为乎“君子”哉？

等到花开芳容现，方悟“君子”不虚夸。在兰花家族中，这种兰花的体魄、形态、姿色、格调、鲜艳等，均可堪称兰花之魁。只要有了适宜的温度与土壤，这种兰花草就会终年奉献出大把大把的绿色，一旦时机成熟，她就会毫不吝啬地将十余朵芬芳长成一束硕大的鲜花，奉献给人类。竭诚奉献，甘居寂寞，此乃真君子也。“君子兰”之得名，与其德能，匹配哉！

有道是：

人间君子枉自堪，

花中幸有君子兰。

何来物我扬镳去，

绿水红叶正青山。

束有春

2022年4月3日于金陵四合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