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纪行十一首，（2015年10月——2020年5月）

天然

七律·久别回乡寻根未觉路途远，梦系魂牵夙愿还。校舍故居颜已改，山溪翠竹景依然。儿时树下长长坐。往事心中慢慢咽。最是来人无敢问，每逢开口泪涟涟。注：这是2015年秋在父母先后离去、我也退休后独自坐公交第一次返乡。虽然后来落实政策父母早已调回城里，但我“已把他乡作故乡”。游子归来，感慨万千。本想写一篇文章记录，无奈多次提笔，终不能成文，只写下这首小诗，略抒心意。2015年10月 七绝·老屋门前老屋门前正恸怀，翩翩蝶舞久徘徊。朦胧泪眼欲相问，知是女儿今又来？注：2015年回乡，坐在曾经的家门口，突然发现身边飞舞着一对白色的蝴蝶，久久不去。不禁想起母亲身前最喜欢小提琴梁祝，常给我们讲化蝶的故事。当我带着伤感离开宿舍区走到球场时，发现那对蝴蝶也跟着飞来了，忽前忽后，围绕我上下盘旋。我顿时心里一动：难道真的是父母知道我今天回来了吗？也许这只是一个偶然，但我宁愿相信它是真的……。2015年10月 长相思·回乡遇小溪巨变雨水流，溪水流，又到家乡河岸头。新愁著旧愁。思悠悠，梦悠悠，昨日风光今始休。长吟舴艋舟。注：这首小词是2016年5月有感而发，仿古词随口而吟的，那是我最后一次看见这段童年小河滩。2016年5月参加一个聚会，趁便绕道去唯一保持着儿时模样的绿竹掩映的小河滩。一到河边，我惊呆了：河岸一片杂乱，到处是裸露的新土，茂密的竹林被挖得七零八落，河滩被暴涨的山洪淹没了大半，一群老农正用锄头默默挖着与他们朝夕相伴一生的竹林。他们告诉我，这里马上要开发旅游修建水库，他们的祖屋要拆迁了，河滩和小石桥也将不复存在，以后这里将是一片可以泛舟的宽阔水面。这群朴实的乡亲说他们都是我父亲的学生，说那是个好人……我默默地陪着他们挖，看着他们收工后在河里洗涮，跟扛着锄头的他们一起默默走过小石桥。此刻我们的心息息相通，对脚下的乡土充满眷恋。再见，我的故乡；再见，我的乡亲；再见，我心中的小河滩！2016年5月 七绝·寻家不见游子寻家今又来，烟波荡漾失楼台。夕阳一抹照孤影，漫野山花静静开。注：2019年6月再次回乡，想看看学校被建成水库后的样子，不料还在施工不得进入。想去附近刚下乡时住过的院子，因路挖断不知怎么走。在小溪竹林丛中艰难跋涉一段后，眼前突然一亮，一片紧靠小溪被称作田坝的平展的田野出现在眼前，我看到了儿时走过的石板路和层层田坎，还是记忆中60年前的样子。我知道，再转过一个弯就是我要找的院子了，但时已下午，我该回城了。站在熟悉的田坎上拍下这两张照片，心中默默地说我还会再来……2019年4月 七律·寻家不见二几度回乡校舍变，小溪未改旧时颜。遮天密密幽篁绿，沿路弯弯流水潺。嬉戏与兄攀岸树，洗衣随母下河湾。如今一去杳无迹，梦里童年何处还？注：三四岁时被箩筐挑到这个小山村，七岁时在市里读完幼儿园（全托）后正式来到这里，在父亲任教的小学就读，度过难忘的五年童年生活，父亲则在这里工作了大半辈子。2016年，因修建水库，学校被全部拆除，门前的小溪被挖断。昨日前往，见学校原址已变成一片工地，小溪、学校、老屋，都已不复存在……2020年5月 七绝·忆他年沿小溪步行回乡翠竹弯弯挂彩霞，小溪款款弄琵琶。思亲不觉山行远，一路泉声送到家。2020年5月注:。从幼儿园到工作后很长一段时间，这个偏僻的小山村有30里地一直未通公交。难得一次回家，心情总是格外激动，沿着竹林小溪一路小跑，30里地不知不觉就走完了。 七绝·忆儿时置箩筐中担走悬崖间至乡下安家山道崎岖弯又长，小溪鸣响急流忙。箩筐晃荡悬崖外，姐妹颤悠深壑旁。从此村居离闹市，便将僻壤作家乡。老来重返儿时路，杜宇声声立夕阳。注：我对小山村的第一印象是在箩筐里获得的。大约三四岁时，与妹妹各坐箩筐一头，经一路汽车颠簸后，由农民挑着步行30华里到乡下安家。记得左面是山，右面是河，我坐的一头靠河，不时听到哗哗的水声。山路很窄，我时常被晃荡在路边悬崖外面，只伸头看了一眼，便吓得紧紧拽住箩绳不敢松手，不敢再往旁边看，只死死盯着前方两只穿着草鞋的农民的脚，生怕他一脚踩空。坐箩筐两三小时，眼前一直晃动着这双草鞋，听着草鞋踩在石板上咔嚓咔嚓的声响，伴着农民呼哧呼哧的喘气声，感觉很有力量很有节奏，印象极其深刻。以至于长大后一直忘不了这一场景，一直盼望有一双这样的草鞋，下乡时还到处找过草鞋，但没有找到。遗憾今天没有走小路，没有拍到小路山崖的照片。不过站在公路小溪边看，似乎山没有小时感觉的那么高那么险，可能是当时人小的原因吧。2020年5月 七绝·忆上学爬长坡越岭爬坡小路长，归家暮色渐苍茫。忽然山下微光出，老父提灯守路旁。注：小学毕业升学考试，我语文数学均名列前茅，又是少先队大队长、连年的三好生和班长，但由于历史的原因，被拒之于公立中学门外，去离家七八里外一个新开设的民办中学上学，每天出门就要爬一个长长的坡，叫长坡。学校很破旧，三个老师两个班，教室三面透风，有一面墙已垮掉，可以自由跑进跑出。我每天提着装着生米和红薯的饭盒，中午跟同学一起到山上捞松毛捡树枝把饭蒸熟。晚上还没到家天就快黑了，在长坡顶上隐约看到山下有一点灯火晃动，是爸爸提着马灯来接我。这样好像不到一个月，父母不放心，把我转学到县中母亲身边（但我还是只能上民办中学），这样我又在长江边开始了一段新的童年……今天重爬长坡，数数共372步台阶。爬完长坡，还有七八里的山路，遗憾今天没时间去走了。2020年5月 鹊桥仙·忆儿时七夕夜纳凉那年七夕，那年夜色，月下偎依父母。流萤扑罢数星星，把手认、牵牛织女。依然七夕，依然夜色，独自凭栏无语。迢迢银汉鹊归来，可知否、此时心绪？注：这首词是2018年七夕母亲生日之夜，独自在四面山养病所写。词中所回忆的场面就是在这个坝子里。当时院子前没有公路，坝子像打谷场一样堆着农具和包谷杆之类的柴火。乘凉的小板凳、父母手里摇着的大蒲扇，满天的星光，清凉的夜风……有点“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的味道……附记：有人问我，这几天我自己也一直在想：为什么在父母离去后如此执着地一次次回乡？想来想去，最重要有两点：一是我一生中打记事以来真正与父母和全家在一起的时间，只有在这里能找到，可能不到一年。父母下乡后，我被寄养在姨妈和外婆处继续在市里幼儿园全托。我7岁来这里上小学，母亲又调到县城。我去母亲身边读中学，又离开了父亲。然后不到16岁我便下乡、修铁路、进工厂、读书、教书……从此离开父母，很少回家……。二是在父母生前，与我们这一代的许多人一样，忙于生计，忙于补习被时代所耽误的学习，忙于生活接二连三赋予我们的各个角色，却唯独忽略了老家含辛茹苦逐渐老去的父母。忙于被动的奔跑，忽略了适时的停下，忘记了出发的目标。当我们精疲力尽，匆匆掠过一路风景逐渐停下，才发现可能错过了最美的风景，丢失了最宝贵的时光……珍惜吧，正在奔跑和准备奔跑的人们！ 七绝·感临别故人拔芦荟相赠老屋门前遇旧邻，唏嘘往事见情真。临行一把家乡土，芦荟连根赠故人。注：父亲曾任教和我读书的小学因疫情进不去，后来父母曾共同任教的中学又被拆除，但幸运的是找到了刚下乡时曾短住过的农村院子——田坝小学。父亲下乡不久，为家人能在一起，在市重点中学任英语教师的母亲也主动要求来到这里，在这里教过中学，并在这里生下我弟弟。但很快，母亲就被调到县重点中学教英语，还是与我们分开了，只能每月坐车加步行30里地来看我们一次。更幸运的是，在院子门口遇到两位老人夫妇，是当年的邻居、父母的学生。他们说，这里原是大户人家的宅子，办过初小，最多时住过一百多户人，现年轻人都出去了，只有很少的老人留守。他们还清楚地记得我家的情况，说有两个女儿叫二妹和三妹。我说我就是二妹，话音未落眼泪就下来了。房子很破败了，依稀还能找到一些记忆中的痕迹。墙上那副“工农群众知识化”的标语，标志着它曾经是一所学校。两位老人住在院子外面新盖的两层砖房里，他们留我“吃了晌午再走“，我说下次再来。他们不知怎么表达心意才好，见我惊异于院子废墟上盛开着硕大花朵的芦荟，立即弯腰拔出两株，仔细装好，嘱我带回家养。这院子让我想起很多童年往事，拍了不少照片，依依不舍地离开。老人说水库修好后开发旅游，可能很快会拆迁了。不知下次来还能见到吗？2020年5月 七绝·五年回乡有感坡上花开蝴蝶飞，回乡游子恨迟归。五年寻觅情何在？思绪翩翩浮翠微。注：5年时间、5次回乡的历程使我逐渐明白，时代在变化，我们的故乡也在变化，还将变化，会离我们记忆中的样子越来越远。只要这个变化改变的是贫穷落后，换来的是历史和社会的进步，是老乡们的日子越来越好，它不再是我们个人记忆中的老样子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呢？我们的寻找，其实是一种心结、一种情感的寄托。因此，回乡纪行写到后面，伤感过后的我有了新的感受：过去记忆中的那个现实的家园我们已经回不去了，但我们可以用自己的赤子之心和家国情怀，用读书、思考、创造，去追寻我们的愿景，构建我们的精神家园。这，也许才是我们寻找的真正意义和价值所在。但愿这些文字，也能成为构建精神家园的一砖一瓦，不负我心，不负我来。2020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