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关于死亡

杨梅

在咨询室死亡是个绕不开的话题，年纪大的人总会说“我不怕死，就是……”少年们反而说“我想死，活着没意义……”于是由着死亡开启了一段探索。

持续许久的疫情、俄乌战争、飞机失事……清明时节，突然想谈谈死亡。

文化人类学家说，在这个世界的所有生物中，唯有人类，能够意识自己的死亡是不可避免，而生命是短暂的。似乎不尽然，大象、狗这样的生物也会预期自己的死亡，但他们似乎平静自然的接受了，并没有为这件事思考，好像思考或者意识本身就是人类特有的性能？我不知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这本来就挺难。

记得有一段时间常常和我的领导兼老师禇彦诚院长探讨人生意义的话题，那时候我们在医院挺受重视的部门，他40来岁，我20多岁，都意气风发，有点想做事情的冲动，工作之余看书讨论是常态。谈起最多的还是历史，法律，党史以及人性，其他的都淡忘了，唯记得谈到人生的意义，似乎我那时是有些迷茫困惑的，有时对于工作，日复一日琐碎繁杂不免有些抱怨甚或佛性，不出错就好。老师说“谁都知道人一生下来最终的结局是死亡，为什么有那么多的人拼命去做这做那，难道他们不知道么，”“就因为我们的生命那么短暂，所以更要珍惜，能够自我控制的其实就那么几十年，人的成长初期都在发育成熟，依赖别人，真正成人都20岁左右了，再努力无非是50来年，对于历史宇宙似乎是没意义的，而我们无非是活出生命中属于自己的那份意义，多经历多学习多绽放，反正最终都是死亡，无非是生命的状态的不同”。肯定不是原话了，但确实他那份不断学习探索突破自我的认知还是触动了我。

意义如果不能向外寻求，那么就向内探索吧，活出自己的意义，宇宙中，历史上，有那么一个生命，虽短暂，我来过，这是属于我的意义。那时候我还没有开始系统学习心理学。

有段时间自己因为类似“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陷入纠结，觉得人生来就是向着死亡奔赴，每分每秒成长生存的同时，上一个分秒曾经的我已经不存在了，或者说死亡了。于是生死交缠，向生而死，我们几乎每时每刻都在体验死亡。如果我们能意识到自己活着，那么同时也在体验死亡。

学习心理学后自己的混沌的感受得到了些验证。佛罗伊德认为生本能和死本能是人类两大基本本能。

弗洛伊德对死本能的解释是，生本能是为了获得在时间和空间中的存在感，而死本能正好相反是为了在时间和空间中彻底的泯灭！弗洛伊德认为，世界本来是无机的，生物的出现就是因为世界发生了变化，世界环境的变化使得生物有了繁殖的能力，也就是说有了生的本能，但明显这是外界促使其在生物体中形成的，真正先天存在的是无机的本性，死本能就是把人带向无机的，所以，生物的目标就是向死前进，生物的真正本能是死本能。

无论如何，对死亡的觉知导致人类生活在恐惧中。为了逃避这种恐惧，人类自觉不自觉地做了各种各样的事情。那就是生本能，可以理解为每个生命都有生存的本能；包括吃饭、喝水、睡觉、性等，这些都是维持自身存在和种族存在的必要的能力和行为。我们每天做的事几乎都是以这些本能为根本目的，简单地说就是为了更好的活下去，生育出更好的后代。

有时我想一种东西一直存在似乎就没有动力去追寻，没有消失就没有珍惜，没有死亡就没有生存的意义。虽然帝王将相恨不得向天再借五百年，然而如果没有期限，活着本身就失去了价值。试想一下，到了乌托邦社会，没有压力，没有期限，所有人都一样，学习多久都可以，做一件事情怎样都行，似乎无机物有机物没啥区别了……

Becker认为，对死亡的恐惧是人类所有行为的基础。人类追求健康、追求性、追求繁衍后代，甚至人类优于世间万物的想法，都是在探索一种缓解死亡焦虑的方式。也就是说，整个人类文明，高楼大厦、文学名著、经典艺术、科技创新，都是人类为了逃避死亡恐惧而造就的。这些只是我们在短暂的一生中为了刷存在感建造出来的。我们试图让自己不朽，所以我们努力赚钱、买房、生儿育女、拥有信仰、和他人联结在一起……

孔子说未知生，焉知死。古人老早就明白活在当下的道理。国人都怯于讨论死亡，似乎谈到死亡总是消极悲观的，通常都是回避忌讳，甚至用死字都认为是不恭敬的行为。然而无论是波澜壮阔的史诗还是温婉柔情的剧本，都与死亡不可分离，因为死亡消失，所以存在值得怀念。

苏轼说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 自难忘！死去的人们活在了人们的怀念里。很喜欢墨西哥的一个动画电影《寻梦环游记》，用很轻松的语调去讨论死亡。其中两个观点对我触动颇深“真正的死亡是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一个人能够记得你。”“一直以为爱的反义词是不爱，直到现在我才明白，爱的反义词是遗忘”。不被记得是真正的死亡，所以我们不停地索要爱，不停地刷存在感，被关注，被需要，证明我们活着。所以作为社会生物，与他人的链接成了我们活着的证明。

到了现在，人们对于自己生命状态的选择是尊重还是干预都没能达成一致。到底终结生命可不可以任意由个体自己做主？我觉得这又是值得讨论的话题。

相信人类最大的心理成就是能够接受人必有死亡的自然规律，因为这种心理成就显现了个人牺牲对自我全能感的坚持，并接受自己的有限性。人类最大的心理障碍就是不愿意接受“死亡”，宗教的终极意义就是来“渡”人的死亡恐惧。哪怕是抑郁症患者在做最后死亡的时候，其实质还是拒绝死亡。自杀只是想摆脱痛苦，而不是拒绝生命！否则自杀危机干预就是无根之树。

一旦人们接受了生命的状态有限性，更多的去体验，去感受，去觉知此时此刻，那种刻骨铭心，亦或温柔缱绻就都有了自我的意义，有了生命的链接。当我们不那么害怕死亡，也不寻求死亡。

死亡就在那里，但不可预期，如何抵御死亡焦虑？找了点我认同的观点，就是向内关注，找寻自己生命的意义。在我看来，爱和慈悲带给我们生的力量。增添生命意义和价值的事情，能帮助我们抵御死亡焦虑。

2009年，来自美国北达科他州立大学的Clay Routledge和Jacob Juhl 发表在psychological science上的研究发现，虽然死亡会让我们感到恐惧和焦虑，但是生命的意义（meaning in life）能帮助我们抵御。也就是说，如果人们相信自己的存在即使是短暂的，但也充满价值和意义的时候，死亡就没有那么可怕了。

研究人员通过一个实验验证了这个结论。他们招募了60名心理学导论的学生来参与此次实验。这些学生被随机分为两组，一组是死亡信息提示组，一组是控制组。死亡信息组的被试需要回答这两个问题：“请简单描述联想到你自己的死亡时，你的情绪反应是什么”、“尽可能具体地写下一旦你死了，你认为自己的身体上会发生什么变化”。控制组的被试需要对应的回答两个关于考试失败的问题。紧接着，他们测试了参与者的生命意义（meaning in life）、情绪（affect）和死亡焦虑（death anxiety）。结果发现，死亡信息会提升人们的死亡焦虑，尤其是在感知自己生命意义较低的人群当中，死亡信息组的焦虑感显著高于控制组（B=-0.48, SE=0.57, t=-1.99, p=.05）。但是在高生命意义组，死亡信息组的焦虑和控制组的焦虑感没有显著差异（B=-0.14, SE=0.40, t=-0.57, p=.51）。也就是说，如果你认为自己的生命是有意义、有价值的，那么你面对死亡信息后，产生焦虑感水平会大幅度下降（B=0，41, SE=0.39, t=2.18, p=.03），这种焦虑水平和一般的负面事件带来的反应是相差无几的。

虽然死亡焦虑无时无刻不在困扰着人们，但你生命的意义越充盈，在死亡面前就会越从容。

超越死亡，有尊严的、不抗拒的平静的面对，解脱自己的同时也让所爱的人平静接纳。

每个人活着都有自己独特的意义，作为一个生命体来过，多么神奇！

注：图片来源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