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我的公公

木子沛

<p class="ql-block">中国人把自己的父亲叫爸,把配偶的父亲也叫爸,对于后者,外国人觉得简直不可思议。我的生父6年前走了,我的公公两个多月前也离开了我们,从此我的人生里再也没有了“爸”这个称谓。</p> <p class="ql-block">我的公公1945年农历2月28日出生在绥德县一个普通家庭。尽管家庭很普通,但公公有两大显著优势,一是相貌特别出众,完全称得上“绥德汉”的典型代表,另外他还是家中唯一的男孩。在那个重男轻女的年代,这两大优势不仅没让公公养成飞扬跋扈的性格,反而一生都非常平和。</p> <p class="ql-block">公公一生的主要职业是照相。1985年,公公送他的文科状元儿子上大学,为儿子的班级同学拍摄了一张合影,这张照片也成了班级的唯一合影,同学们每每念起都十分感激。当然我也是同学之一。</p> <p class="ql-block">后来去了绥德县我才知道,公公的国营照相馆可不一般,它不仅是全县唯一的照相馆,还占据着“天下名州”摩崖石刻地标性建筑的位置,是绥德县绝对的城中心。</p> <p class="ql-block">在老百姓文化生活非常匮乏的年代,孩子当兵、同学分别、过年团聚能留下一张照片不仅很有纪念意义也是较为时髦的一件事。</p> <p class="ql-block">摄影在当时是技术活,摄影师操纵的是大机器,用的是高成本的胶卷,成败与否全靠摄影师的技术和经验。公公凭借高超的技术和温和的态度让自己和照相馆声名远扬。</p> <p class="ql-block">关于照相,我最佩服公公的一件事当属为入伍新兵照相,绥德县有驻军,每年都要为新兵照相,而面对性别、年龄、服装、发型几乎完全一致的黑白胶片,公公总是能很快辨认出哪张底板和洗好的照片是同一个人,并迅速装进一个袋子。我当时就想到了卖油翁的故事。是啊,这是公公几十年磨练的行业技能。“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一点不假。</p> <p class="ql-block">公公热情好客,简单随和。退休之前他和婆婆住在绥德县将军沟3号一个小院落里,将军沟因蒙恬大将军墓而得名。所谓沟,其实就是从低到高的一面黄土高坡。3号位于沟口,地势平坦,毗邻城区。沟里住着数百户居民,因为坡度较大,自行车骑不上去,公公就把自己家变成了问询处、收发室、停车场。居民们每天下班放学回来,先把自行车停在公公家院子取走信件、包裹单、汇款单再回自己家,次日再到此取走自行车去上班上学。有时赶上饭点,公公还会热情的邀请邻居们坐下来喝几杯。</p> <p class="ql-block">1991年,我和丈夫在这个小院举行婚礼,宴席前后持续一周,敬酒搞得我疲惫不堪。当时我就想公公一个照相的为啥人缘这么好,客人中既有县级领导,也有小商小贩。后来才知道,公公乐于助人,在困难年代,他靠自己微薄的收入帮助了不少亲戚朋友。在他眼里人生而平等,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只要别人需要,他都全力以赴帮助。</p> <p class="ql-block">公公退休后,跟随儿女居住,谁家有需要,他和婆婆就到谁家。记得跟我一起生活时,由于公公对人从不设防,在自由市场给我买了不溶于水的洗衣粉,没有排烟口的抽油烟机和一些伪劣保健品,当时受到了全家人的埋怨。每每想起此事我都非常后悔。心想只要老人能多活十年,就是每年都给我买一件假冒伪劣产品又有何妨?</p> <p class="ql-block">公公教育子女主要靠言传身教,他尊重子女在工作、婚姻方面的选择,从没有把儿媳、女婿当外人。孙子、外孙也都称他爷爷。在我们这个家里根本看不出来谁是儿子谁是女婿,也看不来谁是孙子谁是外孙。</p> <p class="ql-block">由于他良好的相貌基因,四个孙子均成了专业或业余主持人。每当有人夸赞孙子长得帅时,孙子们总是脱口而出:爷爷帅。每当此时,公公总是轻描淡写地说:帅什嘛哩。尽管公公没有多少文化,但他做到了《千字文》里提倡的“罔谈彼短,靡恃己长”。</p> <p class="ql-block">他经常教育子女知足常乐,懂得感恩。逢年过节,孩子们无论给他买什么礼物,他都十分高兴,从来不问价钱。</p> <p class="ql-block">他还有众多的外甥和外甥孙,每到过年或他生日,前来祝福或通过电话微信祝贺的人特别多,他非常享受这个过程。</p> <p class="ql-block">后来子女们都集中到西安后,几乎每个周末,一家四代10几口人总是在一起吃饭,聊天,旅游,其乐融融,人们非常羡慕。</p> <p class="ql-block">在公公的潜移默化下,他的子孙们为人处事都非常谦和,因而工作生活也很顺利。我想这就是公公留给子孙们最大的财富。就连我这个爱挑剔,自恃清高的儿媳也改变了许多。</p> <p class="ql-block">然而,健康面前众生平等。两年前,公公患上了癌症。他依然保持着皮实和简单的性格,先后做了三次手术,六次化疗,我们骗他说肿瘤是良性的,他仍然选择相信。</p> <p class="ql-block">他不愿给别人添麻烦,每当有亲朋好友过问病情,他总是说好着呢。直到临终也没有说一句自己难受或者抱怨命运的话。也没有给我们交代后事。</p> <p class="ql-block">两年来,公公从一个潇洒的老小伙变成了一个瘦骨嶙峋的小老头。</p> <p class="ql-block">尽管如此,公公一直保持一颗平常心,病情很严重时,也没忘记给我发生日红包。</p> <p class="ql-block">临终前一周,公公病危,呼吸困难,正赶上西安疫情最严重的时刻,子孙们急切地从不同小区赶到他身边,以为他要说自己多痛苦或者告别的话,不料面对隔离了一个月没见面的孙子们,他还和平常一样,朴实地说:“吃了没?让奶奶给你们做饭”。辛丑年腊月十八日中午,自感大限将止的公公费劲全身力气说了声:“让都来,赶紧”。等全家人聚集到他身边后,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睁大双眼却看不见他最爱的亲人们,挥了一下手倒下后再没有醒来。</p> <p class="ql-block">我去照相馆给公公洗遗像,路上想起了早年在绥德时,公公加班加点给突然去世的死者洗遗像的事,不由想起了“奴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奴知是谁”的诗句,心情悲凉到极点。</p> <p class="ql-block">腊月二十一,遗体告别那天,天降大雪。我说这是苍天在落泪,惋惜一位好人的离去。婆婆说那时天地都在给你爸戴孝。丈夫数度哽咽无法念悼词,我也伤心过度几乎昏厥,儿子懂事的扶起了我。一起生活了几十年,我早已把公婆当成了自己的父母。</p> <p class="ql-block">公公是一个平凡的人,一生没有什么豪言壮语,也没有什么大事要闻,就像故乡那默默流淌的小理河。</p> <p class="ql-block">史铁生在《奶奶的星星》里说,地上死一个人,天上就又多了一颗星星。我愿意相信这句话是真的。相信属于公公的那颗星一定注视着我们,依然平凡地说:“好好过日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