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旅芳华• 一次在死亡线上挣扎的邂逅

冰醒（继革）

《军旅芳华，一次在死亡线上挣扎的邂逅》 （原创冰醒〈继革〉） 那是1978年的深秋十月，辽东半岛还是一片绿荫，呼盟草原已是金黄一片。一场轻薄的雪花刚刚落过，地处海拉尔伊敏河西畔的孟根楚鲁，在午后的阳光照射下，满眼金色。隔河东望，远处兴安岭的山峰林间，不时的反射出落雪后的银光。 参军后第一次探家提前归队，刚下车，尽管身体疲惫极不舒服，我还是强打精神，让营部通讯班的战友拿些土特产（辽东苹果和香炒板栗）给大家分享。我这边也忙着让几位营首长品尝一下家乡特产。这时营部余庭云教导员把我叫到他的房间，拿出一份团党委命令给我看，同时通知我:“全团干部刚刚调整完毕，你由二营部书记被提升任命为十连副指导员。明天召开营党委扩大会议，扩大到各连连长及营技术组相关人员参加。布置干部调整后和入冬前的部队施工任务等内容。你马上拟写会议通知，并通知下去，同时准备好明天的会议材料。开完党委会决议下发后，你再去十连报到。” 我尽管感到突然，想到时间紧，活多，即刻开始行动。与各位营首长及部分连队沟通、收集会议议程、草拟通知和会序、送审批签、电话下达通知、整理入会材料等一直忙到后半夜。身体难受的不得了，勉强支撑到起床。跑到营部卫生所，一试体温38度5，高烧。因早饭后还要在党委扩大会议上记录，我以为是重感冒，拿点退热感冒药了事。 一天的会议下来，除了早餐喝点米汤，午晚两餐，滴水未进。且发烧不止，不时恶心呕吐。几位营首长让我休息，营卫生所的杨士信医生，也在我的办公桌前给我挂起了吊瓶。但我预感到一场大病即将来临，必须连夜抓紧处理营党委扩大会议各项决议的文字落实，真要躺下了，怕一半天起不了床。忙了一个通宵，我强支撑着把各项文字业务处理完毕。起床后让诸营首长分别审查签字后，又分类整理好，交给通讯班长当日下发。此时，高烧未退，病情加重。我实在坚持不下去了，浑身发抖，躺在床上，眼睛都无力睁开。教导员余庭云，当即派杨医生和营部唯一的一台配属的送水车，护送我赶往团卫生队救治。好在司机是我的同乡李春伟，在草原上把车开得飞快，不到二十分钟就到达了几十公里外的伊敏团部卫生队。 团卫生队以急诊处置，救治三天，吊瓶维持，先后两次会诊拍片，试用几种抗炎药，皆无疗效。吐泻黄水，高烧加重，39度5，昏厥抢救一次。最后怀疑急发性粟粒性肺结核，病危。两名医务人员护送至齐齐哈尔五十四野战医院抢救。 达齐院，急诊，排除粟粒性肺结核，暂住内科维持性一级护理，边救治，边等待血液多样病理培殖化验四天后出结果。 头三天一直处于高烧半昏迷状态，时醒时昏，休克抢救一次。几次大小便失禁，病号服和内衣及被褥换了三次，自己全然不知。昏迷中，睁开眼皮的力气都没有，只觉得总是荡在空中，忽忽悠悠的…………。第四天凌晨三点左右，我犹梦里掉进无助的冰窟窿一样，在全身湿冷的感觉中醒来。 一级护理通宵不熄的照明灯，刺的我难以睁开双眼。不知出了多少冷汗，衣裤枕头被褥全被汗水湿透了。坐在床边守护的女兵护理员，手拿镊子夹着沾满酒精的棉球，不时在我胸前腋下反复擦拭。看我睁开了双眼，急忙站起身来，摸摸我的额头，轻轻的问我:“你醒了？感觉好些吗？”我无力的点点头。“口渴吧？喝点水好吗？”她又问。我又微微的点头同意。“你稍等一下，我去去就来！”只见她转身小跑，在走廊里喊着值班军医和护士。马上军医和护士来到床前，试体温、量血压、听诊胸背。体温36度5，血压略低，心肺呼吸正常。军医护士都露出了喜悦。还是护士嘴快，向我伸出三个手指告诉我“三天了，高烧昏迷，总算苏醒退烧了！”军医笑着安慰我“不错，总算挺过来了，一会儿喝点热糖水，把衣服被褥换一下。”这时只见刚才喊医生的值班女兵，端着大半缸子热糖水，走进来，用汤匙一口一口的将糖水送入我的口中。这时我才感觉到嘴唇干裂，起着水泡。但糖水的热量使我精神了不少。又有两位护理女兵抱着新被褥和住院服走进来，在护士的带领下，开始给我换衣被。 实在是有气无力，勉强可以翻身，好在几位女战友十分专业。协助我将身体翻滚到一侧床边，卷起湿透的旧床褥又将新床褥顺叠三分之一，絮在湿床褥下，再协助我翻滚到新床褥上，抽出湿床褥，平整开新床褥。换内裤时，我坚持她们回避，自己来。又是护士嘴快，指着三位女兵对我直说道:“她们轮班守候你三天三夜了，几次大小便失禁都是她们给你换洗的，都是战友，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说着就要动手，我固执的不同意。脸色绯红的用微弱的声音感谢和恳求她们，自己能行。最后，她们还是尊重了我的意见。回避后，我自己咬着牙，用抬不起的手臂在被窝里换上了内裤。即使这样，看着她们不怕脏累的拿走湿衣被，我的心里泛起了十分羞怯的感激浪花。现在想起来都感到脸上的热烫。起床号响后，窗外响起了早操的跑步声，只听到带队的女兵，甜脆的口号声，带领着大家喊着“一、二、三、四！”………，十分悦耳有力。真想趴到窗口，一睹从未见过的女战友出操的飒爽英姿。 不停的吊瓶加几次口服糖水，精神好了许多。中午，吊瓶暂停，解小手，赶上护理我的女兵出去打开水，我试着坐起来，勉强抬起沉重的头，扶着床头和墙，一步一步挪向走廊中的厕所。快到时，被凌晨值班护理我的那位女兵战友去饭堂就餐时发现，急忙跑过来，扶着我，并埋怨道:“怎么自己出来了？可以在床上解手，有便盆的！” 我回应“不习惯。”他要扶我回病房，我坚持到厕所里方便。执拗不过我，她一定要扶我进厕所，并对着男厕所里边喊着“里边有人吗？”，见没人回答，她扶我进去靠近小便池，并坚持替我解开裤带扣，才回避出去，并嘱咐我，解完手，喊她进来扶我回病房。我没有按她的要求办。方便后，坚持自己系好裤扣，顺便从厕所墙上的玻璃镜中打量了一下自己。好可怕呀！七八天的高烧，整个人全脱相了。两眼无光，凹进去的眼窝，面黄肌瘦的脸庞，细长的脖子，像只仙鹤，足足瘦掉了两圈儿。虚弱的身体，使我顾不了许多，扶着墙又一步一步挪出厕所。她看我自己出来了，急忙迎上来，扶我回到病房躺下。又轻声的指责我，要配合护理和治疗，现在的任务就是休息。我乖乖的点头，感谢她，并催她快去用午餐，她坚持不走，直等到打开水的女战友回来，才又嘱咐她，再不能让我下地走动了！又回头教育我，“你是一级护理，病情尚未确诊，刚刚稳定一点儿，还要认真观察，一定要配合护理治疗，千万不能出问题，对你的护理如何我们是有直接责任的。” 希望我能理解和支持她们的工作。我无言以对，只是感谢点头。她怕自己的话说重了，又安慰我说，“护理好你，是我们份内的责任，我们都是战友，千万不要不好意思，你有什么要求，直接和我们讲。”从她的语调和负责任的讲话中我认定，她虽然穿着两个兜的战士军服，但一定是护理员中的负责人和那位带兵出早操喊着甜脆口号的女战友。由此，更加肃然起敬。 当日下午，病理培殖化验结果出来了！确诊为伤寒病毒感染，属于恶性传染病。须转到传染科。还是三位护理女战友，晚饭前，用带四轮的手术床，把我转到了隔院独立平房的传染科。由一级护理改为三级护理。把我安顿好后，要留下一位办理交接手续，另两位先回去。我撑起身子，一再向她们表示感谢！她们直安慰我躺下休息，并鼓励我，配合治疗，确诊了，就可以在这里对症治疗，很快就会好起来的！留下来的还是那位护理员负责人战友，在等待医生的时间里，她同我简单的聊了几句。交流中，我得知，她的名字叫金子，是朝鲜族人，1975年自吉林永吉县入伍的，现任内科住院部护理班长。听说同是75年兵，我感觉亲近了很多。她直言给我登记和填床头签时，发现我已是连队的副指导员了，不到四年兵龄，真是进步特快。我不好意思的解释，刚刚下的命令，还没报到，就病倒了。其实我是年初提干任营部书记的，不到十个月，赶上干部紧缺，充实补缺提升任职的，主要是机遇的原因。她没有因我枯瘦的病态，而有一点儿嫌弃，反倒夸奖和羡慕我的进步，使我心理不自觉的感到不安！尤其想到昏迷的三天三夜，她们对我无私的护理照顾，使我不知怎样报答她们。不禁再一次的表示感谢。她又真诚的表示那就是她们的工作，完全是应尽的责任，不必客气和感谢！询诊的医生及护理人员来后，接上了头，她向我告别，我再次让她代我向另两位女战友感谢。她说，我们两科离得不远，会常来看我的。 入住新科室，对症治疗，效果很好。除了每天挂一次补液吊瓶外，只是定时按量服用氯霉素（治疗伤寒特效）即可。两人病室，第二天又是三位女战友，送来了和我同样的新病友。但病情比我轻了许多。是齐市守备师的一位秘书科副科长，65年入伍。几位女战友安顿好新病友后主动和我打招呼，看我恢复的不错，都很高兴，主动提出可以帮忙替我做些小事。我也不客气了，请金子带我给营部余庭云教导员挂个电话，报个平安。她愉快的答应了。 补液服药，每天流食，卧床一周，我恢复的很快，可以下地走动了。金子她们常借工作之便，过来看望和帮助我们两位病友。其中帮助我俩发信，购买洗漱用品，等等。我俩闲谈交流中，同样感受到金子为主的几位女战友的关心帮助。在和医生的交流中得知，伤寒感染，十分危险。这种传染病当年在全球爆发，死亡数十万人，许多国家（尤其不发达国家包括我国）整村整屯的人口死亡消逝，十分可怕。我国解放后，党和国家十分重视治防，已基本杜绝了此种传染病的蔓延。各地尤其牧区，每年仅有个例发生并严格隔离防控。在我住院的二十几天里，每天都是医护人员送水送饭，不允许我们自己到饭堂就餐和自由走动。快出院时得知，在我入院前后，沈后五十四野战医院负责的疗区部队（齐市、呼盟、兴安等）先后发生四例伤寒感染，死亡两例，我和对床病友是侥幸活下来的两例。死亡的两例一位是驻齐市空军部队的副师级领导，50 多岁，一位是省军区农场当年入伍的四川新兵，不满20岁。两位都是急发，半夜入院手术，没能下手术台，就因病毒感染肠穿孔死亡。出院前几天，两位负责传防的医务人员对我们两位病友进行了专门询问，了解了发病前后我们的生活环境，接触源及个人身体感觉变化等详细情况，同时做了详细记录。对我的病因分析是草原牧区生活，蚊虫叮咬，牲畜病源传染可能性较大。其中一位年龄大一点的医防人员十分庆幸我的状况，分析认为一是我的体质好一些，抵抗力强，与经常打篮球锻炼有关。从发病高烧到退烧，主要是靠自身抵抗力挺过来的，十分庆幸和少见；二是处置得当，护理精心，从发烧开始一直没有进食，靠输液维持，控制了肠胃的严重损坏。入院后尽管是退烧后才确诊对症治疗，但昏迷中的三天一级精心护理，坚持酒精擦试物理降温等都起到了重要作用。若强行进食或处置不当，随时都有生命危险。伤寒感染主要从肠胃开始，肠胃粘膜和器官组织严重损坏穿孔时，即使手术开刀，也很难挽救生命。听到这里，我的内心再次涌起感激的波澜，真是发自内心的感谢从团卫生队到五十四野战医院的医务人员。尤其三位负责我的一级护理的女兵战友特别是金子班长，许多都是她本人亲力亲为。三个昼夜的精心护理，三次昏迷中的大小便失禁、洗换衣被、每日多次酒精擦拭物理降温、直到转科后的关心惦记和生活中的帮助…………，等等，我真不知道如何感谢她们尤其是金子。 金子的工作很忙，每天从起床号响起，她就像上满发条的时钟，不停的运转跳动。极强的上进心，高度的责任感，对患病人员真切的周到精心护理服务，占满了她的全部工作时间，甚至业余休闲时间。在内科住院部的走廊光荣榜上，我看到了她俊朗大方面带微笑的大照片，他是入伍不到四年两次三等功的荣立者，多次受到嘉奖。好想找机会和她单独面聊表示感谢，一是我们的隔离期还没解除，二是金子的工作太忙，但是每次来传染科，她都不忘到我们的病室看望我们两位她精心护理过的战友并过问有何需帮助的事情，虽然问候我的语言多些，但时间有限他都是直言来去，没有虚情，办完事就走。出院的前几天，我们终于解除了隔离期，同室病友部队有事，要先我出院两天，当晚我俩不谋而同，共同抒笔为治疗护理人员写了感谢信，尤其表达了对金子为主的三位护理女兵的真情感谢。第二天借送病友之机，我上街选购了三本当时时尚的塑料彩皮笔记本写上赠言和三条女孩喜欢的纱巾，精心包装后准备送与三位女战友。 出院前一天，我知道只有午饭后金子会有一点空闲时间，就在饭堂附近堵着她。金子手拿餐后洗过的不锈钢碗筷，向我迎面走来时，看到我脱去病号服，一米八零的个头，换上整洁的军装，脸上泛起康复后健康和带着几分羞涩的红润，十分高兴。她身穿白大褂愉快的陪我在医院的大院里漫步了近半个小时。她满面笑容的对我说:“每每看到自己护理过的战友，康复出院，健康的出现在面前时，自己都特别兴奋和愉快，总感觉自己的日夜守护，尽心护理没有白白付出。”她十分热爱医务工作，正在努力复习文化课，准备报考军医学校。那时部队院校和地方一样，都已开始需要通过考试才能录取。她说现在最大的矛盾就是工作太忙，复习的时间太少，总怕个人文化基础薄弱，考试通不过。我鼓励她努力坚持，一定会达到理想的目标。最后我将用报纸包好的三份礼品，送交给她并转另两位女战友，略表感激之情。他不肯接受，一再解释，那是她们应尽的工作职责。我急忙解释只是一点儿小礼品笔记本，正好她复习用得上。最后勉强收下了。她一再嘱咐我回部队后注意休息，加强营养，保重身体。听说我已基本办完出院手续，明早乘过往齐市达满洲里的快车离开，她表示和另一位护理战友正好休班，可以提前起床送我出院。我婉言谢拒，她坚持说算是对我赠送礼物的答谢。 第二天一早，不到五点，她和另一位女兵战友早早的来到我的病室，看我已整好行装，她俩抢着帮我拎起提包和挎包，将我送上医院内部接送站的军用客车上，车门临关前，金子从车下递给我一包同样用报纸整齐包好的礼物，轻声的让我上火车后再打开。客车开动了，我从车窗口处探出身子与两位女战友相互招手告别，心里充满了战友间感激之情的难舍和欣悦激动的矛盾。 在齐市站候车的短暂时间里，我急不可耐的打开金子送我的整齐纸包，内有同样漂亮的笔记本和返还给我的三条纱巾。赠言没有写在笔记本上，而是附在一封短信中，清秀流利的笔迹写到:“愿你永远以英武高大健康的体魄，迎接光辉美好的未来！”后边附言:“十分欣慰的看到你一天天的康复病愈。前边的话是我的赠言，没有写在笔记本上，你能理解，我觉得这样更好。不必言谢，我也为自己幸福的收获而喜悦。看到我们同年入伍的战友——您进步如此之快，更给我奋发努力的勇气和信心。笔记本收下，纱巾退回，我们有纪律。”最后附通信地址部队番号。没有留下姓名。 看后，我十分理解金子的情意和用心。当时部队要求甚严，服役中的士兵尤其是女兵是不能同部队内部的干部谈婚论嫁的。且金子的上进心极强，她是以极大的情感控制，努力奋发的寻求着自己的奋斗目标。我十分珍惜这次在死亡线上的挣扎中与金子的邂逅相识，同样年轻上进，严格律己，又深怕情感的超越会给她的进步带来影响。特别是归队后仅一个月，我又被选调到师政治部开始从事干部工作，瞩目良好的工作岗位，严格全面的综合素质要求，约束我必须以极大的理性处理好个人的感情大事。在以后的几次通信中，我也严格把握，没有超越雷池半步。特别是在金子临考的百忙之中，深怕增加她的负担，我委婉的断绝了与金子的通信往来，心里不断的默默祝愿她能努力成功。同时自信，如金子成功了她一定会书信给我的。半年后，我无可忍耐，发了几次书信均被以查无此人而打回。 我断定一定是金子成功了，以她的性格不达到理想的成功目标，她是不会轻易考虑个人大事的。后来的自我安慰是，好人是一定会迎来幸运的，只要是金子成功了我也会心安理得的。 和金子的情感发展，尽管没有成功的延续，但它始终是我青春记忆中的一段美好难忘的插曲。我一生中都庆幸自己，在生命的危难时刻，遇上了金子，我感谢金子。 愿金子的一生都会美满幸福！ （ 2022/3/29日夜冰醒【继革】于大连） （注： 撰稿冰醒〈继革〉 图照冰醒〈继革〉永利网络 配曲降央卓玛《天边》 编辑冰醒【继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