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忆 : 我的憨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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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叔是父亲最小的兄弟，也是幺儿。五叔憨吗？其实，从记事起就觉得五叔一点不憨，不过有些憨厚、老实、本分，从不会偷奸耍滑而已。也许这就是五叔被冠以“憨包”的缘由吧！

下图:母亲与三位叔叔合照，四叔抱着五叔

我的故乡在滇西大理州祥云县禾甸镇一个偏僻的山村，名叫三角里。顾名思义，就在山脚下，村子三面靠山一面临水库，所在的坝子不大。靠山吃山，村里的人们过的是靠天吃饭、人挑马驼的农耕生活，四季轮回，周而复始。

我家祖上并不富有，但是人丁兴旺，父亲六姊妹，父亲排行老大，下有四个兄弟，一个年幼的妹妹不幸夭折。如此庞大的一个家庭吃饱饭都困难，更别说富裕。长兄如父，身形单薄的父亲，无疑要协助父母扛起养家糊口的重任。为了帮衬父母养家，拉扯四个年幼的兄弟，十六岁的父亲毅然离家，背井离乡，从此开始闯荡四方，讨生活。

如此贫困的大家庭，注定五叔的童年也是黯淡的，五叔只上过两年小学后就辍学回家了。

下图:母亲、叔叔、婶婶及我们三兄妹合影

最让我费解的是，在我上小学前，五叔还从他那破旧的木箱里翻出他的课本让我看。他依稀记得一些字，两眼放光地与我说起上学时的一些片段式记忆，村里某某是他的同学等等。每次翻看完课本后，五叔必将小心翼翼地收回去，犹如宝贝。原来，五叔发自肺腑地对知识的苛求，对上学的向往，这一小段经历，对他如此重要。

都说百姓爱幺儿，但，从我记事起，奶奶就瘫痪长期卧床，爷爷腿先天稍带腿疾，是一个手艺精湛的篾匠，但脾气暴躁，父亲他们几弟兄即使成家后，都没少被他棍棒招呼。小小年纪的五叔没有得到任何溺爱，相反，早早就参与重体力活。五叔就是个苦命人。

1976年，我四岁时，我们大家庭分家。五叔和爷爷奶奶相依为命生活在一起，由其他四个兄弟，每年给爷爷奶奶提供粮食和赡养费。那时五叔还没结婚，成了不折不扣的大龄青年，愁煞了爷爷，也愁煞了父母。

几次相亲，女方每到五叔家一看家庭现状，直接闪人。百般努力后，好不容易访到一门亲事，女方家也不挑，都准备吃喜糖了，才意外发现，这个未来的五婶竟然是有精神疾病患者。这可如何是好？

父亲几弟兄商量后，觉得五叔根本没有能力来经营好这段不完整的婚姻，更别说照顾这个精神病妻子。只能打退堂鼓，这也不能说自己不忠，只能说对方不义故意隐瞒病史。

其实，五叔长相还是蛮周正的，身高接近1.70米，轮廓清秀，皮肤白皙，声音洪亮，双目炯炯有神。关键，五叔干劳动还挺在行，尤其脏活累活都能愿意干，村里人都喜欢请五叔做工。五叔为人正直，从不和别人发生是非口舌，属于不讨嫌的人，在村里人缘也不错。

五叔的婚姻不顺主要就是被太苦、太干旱的三角里，以及极为贫困和负担较重的家庭拖累。差不多我上中学前，五叔的婚姻终于搞定。找了一个高寒山区的农家女子，从女方家来三角里要走一天到晚。对嫁到三角里这样的小坝子，女方已经很知足了。

记忆中五叔属兔，1962年生，长我兄长四岁，早兄长一年结婚，五叔是在我上小学五年级的1985时结婚。五叔的恋爱婚姻，我看到了长兄为父、长嫂为母的真谛，为此，父母真的是操碎了心。

五叔没有啥手艺，就是使不完的蛮力，以及干活实实在在。村里人凡是做一些重体力活，都会想到请五叔。如自家猪圈、牛圈、厕所挑粪，建盖房子石坑里撬石头、平板车拉石头、舂墙挖土、秋收挑谷子都争着请五叔。五叔对报酬也不计较，多点少点无妨，吃顿老肥肉，喝口小酒，揣上一包劣质烟，已经心满意足。

五叔干重体力活，不惜力气，舍得下狠手，主要是对自己狠。村里的强劳力一般只挑七八十公斤，帮人干活还要打折。而五叔，能轻松挑一百公斤，据说他是三角里村最能挑的，有次与人打赌，直接挑120公斤。

从事中医的父亲得知后，很生气地骂五叔：日脓包，还要命不！我有些奇怪，能挑这是好事啊。多年后我才明白，这可是对身体的摧残。

曾经一度时期，故乡开采小煤窑盛行，也想发财的五叔自己也投身挖煤、挑煤。那可是走钢丝似的活，由于安全措施难以保障，很快就发生多起瓦斯爆炸、煤窑塌方等安全事故。幸好五叔没事，五叔也真真切切地挖煤炭小发了几笔，小日子有起色不说，生活水平也蹭蹭上涨。

但好景不长，一两年光景，国家就坚决取缔煤窑，五叔继续回家盘田种地。靠身体吃饭的五叔，日子不好也不坏，婚后几年有了一女、一子，也算是儿女双全，人生赢家。

五叔对我不错，但代沟让我和五叔交集不多，读书回家，五叔会默默看着我，也不说啥，也许，他要好好看看这个上高中，之后上大学的侄儿子，究竟有何不同。眼神里有无尽的羡慕和慈爱。

我家的重活、累活，五叔没少干。有时，他也会主动来家里询问有啥需要帮忙的，五叔骨子里还是懂得感恩。

我与五叔相处最多就是1986年，我家建盖新房那一年，大半年，五叔都毫无怨言地想帮我家力所能及地做脏活累活，感觉使不完的劲。记忆中，五叔很喜欢吸水烟筒，牙齿都被熏黄。五叔体力好，吃口也不错，肥得发亮的腊肥肉，我看了甩头，可五叔一口气可以吃几块。五叔喝酒也霸道，喜欢拿小碗喝，喝酒吃肉的模样与他略显斯文的外表和内向的性格不符。其实，五叔骨子里有豪爽的一面，笑声很爽朗，也略带点粗犷。

记忆中，父亲及二叔、四叔只要五叔在场，都会唠唠叨叨地说五叔，当然这种说，是一种长兄对兄弟的关心和爱护，只是有时方法不当，语气过严。五叔从不回嘴，耷拉着眼皮，也不知听没听，听见去没。过后，母亲就会说父亲，五叔都是当爹的人了，不能像对待小娃娃一样一天说教。

1992年8月父亲去世，记忆最深的是，在父亲走前的晚上，我去找正在二叔家吃饭喝酒的父亲。当时，碰巧又是父亲和二叔两位长兄在说五叔的不是。总觉得五叔过得与他们期望值有些差距吧！

想不到，第二天清晨离世，父亲与五叔说的那番话也成离别之言。

父亲去世后，我上大学离开故乡，与五叔见面的机会寥寥无几。每年只有春节才会简短碰面，寒暄几句而已。

新世纪后我也成家立业，一天在春城帮我带孩子的母亲接了个老家电话后，哭着对我说：你五叔走了！我听了瞬间眼泪夺目而出。我心里说不出的痛，五叔走得太早了，才40多岁呀！

旋即，我详细询问故乡的兄长，具体情况。兄长告诉我：五叔近年会时有胃痛的恶疾，偶尔犯病，吃点药，忍忍就好了。这次胃痛也是不以为意，总以为挺挺就熬过去了，也没上医院，结果就这样仓促地撒手人寰了……母亲说：肯定是太穷了，舍不得花钱才导致如此。

可怜的五叔，辛辛苦苦一辈子，也落不上好，一辈子就这样草草结束，想到此，我心里顿觉愧疚和难过。身为侄儿子，我几时关心过五叔？或是为他花一分钱表表心意，似乎没有这个机会。

清明节，站在五叔坟茔前，我心里总觉得五味杂陈。五叔这一辈子是平凡的，甚至是平庸的，他没有轰轰烈烈的事业，也没做出足以让后人称道的家业。但五叔本本分分，从不损人利己，也不会偷奸耍滑，尤其身为幺儿一生陪伴在瘫痪卧床的奶奶，身患残疾的爷爷身边，婚姻受影响，一生庸庸碌碌也无怨无悔。

其实，这又何尝不是折射出五叔人格光辉的一面，“小人物，不平凡”，这不正是五叔的真实化身。

原来，我的五叔一点不憨，他骨子里就有一种不服输、不认命的基因，与命运抗争，与挫折抗争，与贫困抗争，与疾病抗争……

由此说来，五叔是活得很明白、通透的，甚至是活出了大智慧。想到此，我心里好过许多。

愿五叔天国安好，千万不要再使蛮力挑重担，也别挖煤炭了……

2022年4月2日 清明前夕

文字:原创

图片:原创+网络（致谢原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