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妈妈离开我们快11个年头了。每每守在思念的记忆门口,回想她老人家八十三载的生命里程中竟做了六十八年的母亲,敬仰之余便生发一阵难言的疼痛……</p><p class="ql-block"> 妈妈生于(1929年)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8岁丧母,10岁失父,16岁的那年腊月便迈进了我们裴氏家族的门。小小年纪为人妻,在那个时代,算不得什么稀奇。凑巧的是,大妈30岁刚出头就患恶疾去世了,撇下五个孩子,由爷爷奶奶和大爹抚养。也许是没了娘的孩子缺失一份贴心的温暖,几年的时间里,其中的两个孩子先后夭折。中年丧妻的大爹雪上加霜,终抵不过命运的摧残,便失去生活的信心,染了毒瘾,抽上了大烟。剩下的三个孩子只能倚在奶奶的怀抱,继续他们没有母爱的残缺童年。稚气未脱的妈妈一进门,便“荣幸”地做了母亲。</p><p class="ql-block"> 记得二姐说过,娶回妈妈那年,她六岁了。妈妈穿一双绣花鞋,非常漂亮。她一晚上就守在妈妈身边,用小手不停地摩挲那双鞋,喊了好几遍“二妈”,妈妈害羞不做声,就摸摸她的小辫子。二姐感到非常高兴,她终于有妈妈了!欣喜眷恋中,竟挨着妈妈睡着了。大妈去世时候她才刚满一岁,不知道大妈长什么模样,只记得二妈是最漂亮的女人,二妈的手心有一种特殊的母爱温度。</p><p class="ql-block"> 于是,妈妈婚后第一次回娘家(当地习俗——住七住八),就领回了六岁的女儿——二姐。长二姐两岁的大姐也想跟着妈妈走,奶奶怕给舅舅家增加吃饭负担,招人嫌,强行留下了。</p><p class="ql-block"> 之后,那个由花甲之年的爷爷奶奶、大爹和他的三个孩子还有爸爸妈妈组成的大家庭,有了妈妈的加入,变得其乐融融,温暖如春。</p><p class="ql-block"> 奶奶做得一手好饭,干地里的体力活儿也是一把好手,唯一的缺陷——不会缝制衣服,更不会绣花。妈妈天生心灵手巧,恰恰弥补了奶奶的不足。大姐、二姐这两个特殊的女儿年龄跟妈妈差不了几岁,一有空闲,就跟着妈妈学针线活,爷爷、大爹、爸爸他们衣服上的补丁再不是粗针大线了,瞅着那细碎的针脚,合身的衣衫,就知道家里有一位针线活儿不一般的女主人。</p><p class="ql-block"> 转眼间五年过去了,妈妈生下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二哥(顺着大爹唯一的儿子便排行成老二),小妈妈一岁的大哥也到了娶媳妇的年龄,大爹的烟瘾虽有约制,但还是彻底戒不了,爷爷奶奶的年龄也近古稀,整个大家庭的重担几乎全压在了爸爸和妈妈的肩膀上。更令人可气的是,大爹的烟瘾犯了,什么都不顾,有时会把第二年开春用的籽种偷偷从土窖里挖出来,换了大烟抽。那个七老八少的大家庭原本就穷得叮当响,没有了籽种,简直是要那十来口人的命。奶奶急得直磕头祷告,妈妈和爸爸靠劳力输出,再从本家或邻居家一点一点换回籽种来,三天人工,换一头牲口一天耕种的工,勉强开了春,下了种。</p><p class="ql-block"> 好不容易节衣缩食积攒够了娶媳妇的钱,把大嫂迎娶回家。可这大脚的新娘子,没有多少规矩:大白天,女人家就坐窗台上纳鞋底,还大声和院子外的人接喝着说话;饭熟了,几个长辈人还没动筷子,她就先抢着吃上了……而且生性刚烈,不受传统的媳妇家规约束:奶奶说东,她就敢说西,不像妈妈那么温柔贤惠,处处听从奶奶的教导。没过多久,就跟大哥闹起了矛盾,吵着喊着不跟大哥过了。年轻的妈妈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也不知怎么规劝这侄儿媳妇,只能时时处处陪着大嫂,陪她干活儿,陪她说话,尽量给她多一点体贴,让她有一份温暖。</p><p class="ql-block"> 就在妈妈费尽苦心想挽回大哥他们这段扭捏的婚姻时,又一个泼辣女子——后大嫂,主动走进这个大家庭。她甩开臂膀帮着爸爸妈妈干活,讨奶奶的喜欢。每每下地干活,妈妈陪大嫂,后大嫂不离大哥半步。秋收时,镰刀割破手指也顾不得包扎,拼了命地追着大哥往田地那头相跟。大嫂能坚持在裴家过半年多,那是因为妈妈的陪伴,劝慰。眼下大哥这般光景,大嫂终于铁了心,穿了那身浸满妈妈和爸爸汗水的结婚衣衫,带着对妈妈的百般依恋,走了。</p><p class="ql-block"> 虽说这后大嫂是主动追求大哥的,但人家是黄花大闺女,结婚也不能凑合。好在后大嫂年龄还小,隔了一年,全家老小喘了一口气,妈妈挺着怀有三哥的身子,再次给大哥操办了这门婚事。</p><p class="ql-block"> 紧接着,大姐、二姐也到了出嫁的年龄。在那个没有节育意识的年代,妈妈一边陆续生育自己的子女,一边操办大姐、二姐的婚事,还得亲自为她们守月子。那些年,妈妈是何等的辛苦,我们简直无法想象!每隔一两年就要挺着怀了婴儿的大肚子,白天和爸爸一起下地干活,晚上还要在油灯下为这一大家人缝新补旧。记得妈妈说,一双大男人鞋,几个晚上才能赶做出来。 好多次在深夜纳鞋底的时候,因打盹,燎了头发,实在困得不行,用针扎一下前额,刺痛神经可以清醒。除了我们现在的兄妹九人,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在妈妈的体内孕育。那三个孩子,有的是因先天营养不良,出世不几天就夭折了;有的是已经能辨得男女了,因妈妈的活儿太重,造成出血,自然流产了。不论是有婴儿的月子地,还是空月子地,一个星期之后,就得下地为全家老小做饭,收拾了碗筷,就开始做针线活儿。</p><p class="ql-block"> 妈妈的这些辛苦,我们都是听年长的姐姐哥哥说的。但妈妈的右手中指第二个关节明显地增大凸出,是我们每个人都见过的。那是一根变了形的手指,两个关节的中间紧紧地嵌着一个小铁圈儿——顶针,戴顶针的纤细部位与凸出的关节形成鲜明的对比,活像一只细腰蜂,谁看了,都有一种灼心的痛!那根手指上的顶针就像钻戒一样常年固在,一时也不能脱掉。脱了顶针,那一圈发白的肉皮就痒痒不止。那顶针仿佛原本就是妈妈身体的一部分,是妈妈辛苦一生最权威的见证!</p><p class="ql-block"> 2011年12月14日,83岁高龄的妈妈,带着对众多儿女子孙的无比眷恋,结束了她平凡而又伟大的母亲生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