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父亲生命最后的时光

艳阳高照

　　2001年3月25日的清晨4点多，我从噩梦中惊醒，梦见一只黑色的大蜘蛛，从天花板上猛扑下来，在我的小腿上狠狠地咬了一口，醒后仍在痛，我的心怦怦跳着，我很诧异，再也睡不着了。两天后，三弟来电话说父亲病了，在县医院住了10多天，未见好转，准备到省人民医院做进一步检查，要我也去。

那天上午11点我到达省人民医院，三弟和妹妹正陪着父亲。父亲面容憔悴、肤色蜡黄，比春节时瘦了很多。那天的天气很暖和，父亲却穿了毛衣，外面还穿了件很厚的灰黑色夹克衫。三弟告诉我，经过CT检查，在父亲的胰腺处发现了一个黑影，因看不清楚，又给父亲喝了一种从美国进口的药水，做了增强CT，在等结果。

不一会，三弟在这家医院工作的同学过来把三弟叫到一边，说那个黑影是胰腺癌，要赶紧做手术。胰腺癌？那时我从未听说过这种癌，在我的印象中得了癌症就很难治，而且容易复发，我当时就懵了。三弟同学告诉我们，省肿瘤医院更专业，建议再去确认一下，并说三弟大学上下铺的同学刘医生是这家医院这方面的专家。

　　吃罢午饭就去了省肿瘤医院，刘医生正在等着我们，他看片后告诉我们，父亲得的是胰头癌，不过还不大，只要切除了，住院个把月就会好。我似信非信，便问他是否治好过这种病，刘医生说他们治过很多，要我们放心。他让我们回家准备一下就来住院，我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但还是没把实情告诉父亲，只说有个瘤子引起胆总管堵塞，要住院切除。

回到老家，我们没有敢告诉母亲父亲得的是癌症。在老家停留了两天，在这期间，父亲还打电话给县老年协会的工作人员布置了一些工作；对家里正在做的几件事一一作了安排。父亲已是重病在身，还在操心，我心里发酸，强忍住泪水不让流出。

　　在老家准备了两天后，我和父亲又来到了省肿瘤医院。办好了住院手续，接下来的几天时间就是做一系列的检查。楼上楼下的跑，有的还要排好长的队，真把父亲累到了。

在等待手术的这段时间里，只要不下雨，我就陪父亲到医院大院内散步，每次回到病房，都会有几张治疗癌症药小广告，我看见了就赶紧收起来，丢到垃圾桶里，不想让父亲看到，父亲似乎也不想看，广告的字很大，估计父亲也看到了。父亲对自己的病情从来没问过，我想他是知道的，只是不愿捅破这层纸。有次我和父亲一起小便，见父亲的尿液颜色呈茶色，而且尿的泡泡很多很大，父亲说，生病以来一直就这样。父亲还告诉我，他大便的颜色像瓷土一样。我报告给医生，医生说这是胰腺癌的典型症状。父亲有次喃喃自语地说：“怎么会得这种病？怎么会得这种病？”是啊，父亲一生都是善待他人，苛求自己，老天不公啊！

有一天刘医生来到病房，问我带了多少钱，我说带了5000元，交到收费处了。他说要多准备点，账上没有了钱就会自动停药的。另外，他还问我和弟妹们从事什么工作。当他听说我有个弟弟当律师，连连说：“当律师好、当律师好，有钱啊！”刘医生走后，父亲有点怪我不该告诉他这么多。父亲说，有些医生知道病人家经济条件好，就会乱开药。父亲这么一说，我就想起一个朋友说过，医生向癌症病人推销癌症药有回扣。我想刘医生应该不是这个意思吧，可能他只是想了解一下我们家的经济承受能力。为了方便收款，我在医院门口的一个储蓄所开了户，然后要老婆把近期存的1.7万元先寄过来。父亲又对我说，用了多少再交多少，不要全部交到医院。他仍担心医院见有钱就会乱开药。后来听妹妹说，父亲知道了四弟又寄了2万元，还怪不应该寄这么多钱来。父亲真的太无私了！他首先不是考虑给自己治病，而是怕增加子女的负担。

如果就认为父亲是个把钱看得很重的人，那就错了。一天我去打开水，碰到了单位物资供应处的一个职工，他父亲也在这家医院住院。过了两个多小时，他带着一个供应商来看父亲，供应商送了一个花篮和一些水果。他们走后，我发现水果袋里有300元医院的饭菜票，就对父亲说，回单位后还300元给这个供应商。父亲说：“是应该还给他，你处的岗位，自己更要做得正。”父亲工作几十年，清清白白，虽然没有留下多少物质财富，但他的品德潜移默化地影响了下一代。

手术的时间定在2001年4月16日上午，亲人们提前一天到了医院。这时的病房里热闹了许多，父亲的心情看上去也较好，而且理了发显得更精神。父亲看见我儿子，就把他搂到身边，抚摸着他的头。过了一会，我发现父亲的表情慢慢地变得有点忧伤，见父亲表情突然变化，我猜想父亲是不是在担心自己可能会永远离开这个付出了一生心血的一大家子而难过？心里忍不住一阵酸楚。为了缓解父亲悲伤的心情，我撒了一个谎，对父亲说，帮他在抽了一个签，是个上上签，父亲可以活到88岁。估计父亲未必相信，知道我是在宽慰他，可他还是露出了点笑容，说：“88岁，那和你公公一样。”

16日上午约8点，大家用期待的目光望着医护人员把父亲推进了手术室。医生告诉我们手术时间至少要一个上午，大家便在病房里等着，过了12点，手术还没结束，心里有点着急，我就去手术室门口打听消息，见有医生从手术室出来，忙过去问，医生说手术进行顺利，不用担心。大约在下午3点，父亲终于从手术室推回了病房。刘医生告诉我们手术很成功，他还顺便把旁边的胆结石割掉了，这时我听到有个医生像是在夸刘医生似的说：“你胆子真大，北京的专家都不敢这样做。”父亲也问了一句，胆结石是什么样的？胆结石曾给父亲造成痛苦，一直想动手术割掉。刘医生说像泥沙一样。看着父亲平静的样子，大家一颗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这时医护人员忙着安装监测仪、吸氧设备和吊瓶等。

　　这天晚上的陪护由我和三弟负责，母亲坚持要留下来，子女们担心她身体吃不消没同意。这时的父亲也没有什么异常，静静地平躺着，虽然打了镇痛棒，估计还会有点疼的，但父亲没有吭一声。病房里除了监测仪发出“滴滴”的声音外，显得很安静，而我却很难平静，想起父亲为这个家的操劳、对亲人的付出，很多场景就像电影镜头一样，在脑海里闪现……心里默默地祈祷父亲能闯过这一关。

这一夜终于平平安安的度过了，估计父亲自己也认为没什么大事了，早晨还要子女回去两个，说不要影响了工作。上午县领导来看望父亲，父亲还挣扎着想坐起来；在南昌工作的父亲的几个侄子侄女还买了野生脚鱼、乌鱼等来看望父亲……此时病房里呈现出一片祥和的氛围。

就在大家庆幸父亲会好起来的时候，上午11点左右，情况就变了，父亲感到刀口很疼，口也渴得厉害。我现在想不起当时医生采取了什么止痛措施，只记得医生告诉我，父亲术后24小时内不能喝水，只能用棉签蘸着凉开水清润一下口腔。我要了一把棉签，不停的蘸着凉开水，放进父亲干涸的嘴里，棉签一到嘴边，父亲就张开嘴，舌头绕着棉签急促地舔着。我很心痛啊！父亲这时肯定渴得受不了了。

到了下午。情况就越来越严重了，父亲双目闭着，呼吸急促，医生似乎也没什么办法，只是让父亲吸氧。到了下午3点多。父亲的呼吸就变得很微弱了，医生提出要割开喉管，上呼吸机。父亲痛苦地摇了摇头，母亲着急地对父亲说：“老李，听医生的，你要听医生的！”这时的父亲已经到了弥留之际，无力拒绝了，任由医生摆布……唉！谁到了这个时候，都只能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插上呼吸机管子后，父亲的呼吸稍微有点好转，但没过多久又不行了——监测仪屏上的曲线波振幅越来越小，快接近直线了。我们都紧张起来了，母亲双手紧紧握住父亲的手，脸贴到父亲耳边喊道：“老李！老李！你要坚持！你要挺住！”我和弟妹们也不停的呼唤：“爹爹！爹爹！” 凄凉的呼喊声在病房里回荡……此时，父亲闭着的眼睛里慢慢地渗出了一点点泪水……2001年4月17日16时20分，父亲带着对亲人的不舍，没能留下一句话，才68岁就永远的离开了我们！

转眼父亲去世就21年了，我每年都会梦见父亲几次，特别是近年身体不大好，梦见的频率更高。周公解梦说，生病时梦见去世的父亲，预示着病情会好转，我现在身体的确好多了。难道父亲还在挂念和保佑我们？父亲，您就放心吧，我们都过得很好，只是让我们难过的是您没能看到今天。

2022年4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