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人的坟地都被活人种上了庄稼——农村自留地杂忆之二

李寿生

<p class="ql-block">  死人的坟地都被活人种上了庄稼</p><p class="ql-block"> ——农村自留地杂忆之二</p><p class="ql-block"> 李寿生</p><p class="ql-block"> 家中的自留地除了门前一块屋基地外,还有一处便是村东半里路外的祖坟地。我家的祖坟地,约有一分地,呈椭圆形横卧在土改前家中的一块大约有两亩多地的大田中,北频的一条河流叫陈头沟。在这片荒草丛生的坟地中,安葬着我的祖父祖母、曾祖父曾祖母、伯父和母亲等人,大概有七八个坟头连成一片。平时祖坟地杂草丛生,一片荒芜,到了大饥荒年代,父亲便顾不了这许多,春闲时将坟地上的荒草灌木除去,但还不敢翻地,只是在坟头与坟头之间的空地上刨些小坑,施些基肥,种上了十余棵北瓜。现在城里人时兴叫南瓜,可那时的乡下人都称之为北瓜。</p><p class="ql-block"> 那片祖坟地高出田野足足有两尺多,四面临风,光照充足,想不到那北瓜长势喜人,一发而不可收,数不清的瓜头见空就钻,不多久便游遍角角落落,把整个坟地铺得像座绿岛,数百株金黄金黄的北瓜花在风中像喇叭一样自鸣得意。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一次我上坟地割草,用镰刀翻开一片片瓜藤瓜叶,委实吓了我一跳,那各式各样的北瓜,触目皆是,有长柄形的,有葫芦形的,有扁圆形的,还有鸡蛋形的,大的有二三十斤的,中的有十来斤的,小的也有五六斤的。熟透了的浑身沾满白霜,正在生长的黑油油的稚嫩。我把丰收的喜讯告诉父亲,他连忙挑着苗篮前去把成熟的南瓜采摘回家,以防被村中一些游手好闲之徒顺手牵羊。有一定面积的祖坟地,且种上了庄稼的,那时候生产队统统视作是自留地,父亲种植的祖坟地,自然也不能例外。</p> <p class="ql-block">  别小看北瓜,过去的革命传统教育,说井岗山时期是南瓜红米饭养育了红军,养育了中国革命。这话到了三年大饥荒,我才有了深切的体会,北瓜是可以替代粮食救命的。</p><p class="ql-block"> 记得那几个刻骨铭心的夏天,其中包括60、61、62、63年的夏天,一夏天的主食就是北瓜当家,直到秋季新稻上市之前。一日三顿,顿顿北瓜,吃得人面黄肌瘦。父亲为调剂全家胃口,便变着法儿来做各种各样的北瓜食品。早晨将北瓜刨成丝,掺少许面粉或元麦粉,在锅上烘成南瓜饼。中午和晚上,将北瓜切成块起个油锅炒一炒,然后调些面疙瘩常州人称之为面垒块一起煮,稍放些盐,北瓜垒块,比单纯的烧北瓜好吃多了,也熬饥。父亲有时还淘几把糯米放进南瓜一起煮,那已是上等佳肴,孩子们一见就狼吞虎咽,风卷残云了。然而那时家中粮食少得可怜,能吃上北瓜垒块、糯米北瓜,只能是蜻蜓点水偶尔为之。困难时期留下的爱好是终身难以忘却的,四十多年之后的今日,北瓜垒块、糯米北瓜仍是我最喜欢的食品之一。</p><p class="ql-block"> 对于粮食,北瓜是副产品;对于北瓜,瓜子是副产品。每只老北瓜大概能得一二两瓜子,种一季北瓜,到秋天收获五六斤瓜子不成问题。乡亲们农闲时炒些瓜子,饥饿难忍时磕把瓜子,也能充饥解饿。但多数农户,总是留些瓜子到过年,与花生、葵花籽、柿饼、乌菱角、炒米糖等,当作过年食品。后来芜湖农民年广久,收购农民的瓜子,加工成傻子瓜子销往四面八方,我家乡的农人们听过大吃一惊,这熟视无睹的小瓜子居然也能发大财啊!</p> <p class="ql-block">  将荒坟滩开垦成自留地的始作俑者不是父亲。六十年代初,各地农村尚未平整土地格田成方,人民公社集体大田中的各类墓地星罗棋布,大多数田块中都有各家各户的祖坟。那时候,几乎所有死人的坟地都被活人种上了庄稼。由于坟地离村较远,难以看管,一般农人只是种些北瓜、黄豆、芝麻、绿豆之类旱陆作物。记忆中村东与村南半里开外有几处荒坟大得吓人,村东的荒坟群被称之为东荒坟,不仅占地面积大,而且有一米多高,小孩子都爬不上去,坟上茅草密布,灌木丛生,蛇与田鼠野兔穿梭横行,每每走近,令人有毛骨悚然之感。听老辈们讲,这些荒坟,多半是太平天国“长毛”造反以前的坟墓,有的已经说不清是哪朝哪代的,已无墓主。当年可能是大户人家,也可能是官宦世家,星转斗移,墓地也越修越高,越修越大。饥饿的年代里,这些荒坟首当其中被村人们开垦成自留地,有的坟地大,往往有几户人家分而种之。七十年代中期,随着农业学大寨运动席卷全国,农村掀起了兴修水利平整土地的高潮,“天连五岭银锄落,地动三河铁臂摇!”铁臂银锨挥处,无主坟被铲掉,有主坟被深埋,村村巷巷格田成方。坟上自留地随之也结束了它的历史使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