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过有痕

慕 川

雁 过 有 痕

文‖刘东喜

从兴安岭到三江平原，当核桃秋子和菠萝烘子的满树绿叶开始向金黄过渡，并有赭红色的叶片随风飘落时，北大荒的秋天来了。

就在中秋节的前几天，兴凯湖农场的鲤鱼岗生产队,千亩成熟待收割的水稻，竟然横七竖八地倒伏了一大片。人们犯起了嘀咕，不甘心地结队走进稻田。

这几天既没有局地强风，稻田地里也不见人畜车迹。不光是稻秆倒地，就连稻穗上那黄橙橙的稻粒也都全部离奇消失。真是奇怪了，难道又一处英格兰威斯特郡的“麦田怪圈”一夜间就神移天降于北大荒?

生产队长在兴凯湖畔生活了四十多年，从来也不曾经历过这离奇的事件。商议后，便安排队员五人一组，每两小时换班一次，昼夜轮流看守。不信，就弄不出个究竟。

一个大白天，稻田地里安然无事。整个上半夜，也只有此起彼伏的蛙鸣。

凌晨一点多钟，由远而近的轰响声令看守队员大吃一惊。循声抬头，却见一群巨大的野鸟铺天盖地遮住了即将拂晓的天空。鸟群飞到稻田地的上方盘旋着，犹如花样游泳入池一般，先后俯冲至稻田。硕大的野鸟压倒了挺拔的稻秆，偷吃了饱满的稻粒。

后经专家从稻田倒伏的面积估算，每次群鸟光顾，至少要有一亩多地近千斤稻谷被吃掉。其食量之大，再以现场照片比对和对兴凯湖湿地沼柳上数百之多的“六层草巢”研究分析，确认这些体形硕大的野鸟，便是近几年才成大部队重返归途的白额雁。

　　

白额雁为冬候鸟，是雁属中体形大、个体重的鸟类。体长64－80厘米，体重2－3.5千克。繁殖于西伯利亚北极海岸至白令海峡，喜群居，多在白天觅食，有迁徙习性，且迁飞距离远。每年的九月中旬至十月中下旬，正是这些北方候鸟的南迁季。迁飞至我国黑龙江省途中，大都要在南翁河、兴凯湖、七星河、珍宝岛东方红等众多湿地降落停歇，补充食物，积蓄体能，继续南迁。虽然其栖息生境总是和水域相关联，但它们更喜欢陆地，多数时间都是在陆地上觅食或是休息。

早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之前，在我和我的父辈的脑子里，根本就没有什么“生态”概念。充其量，也就略知有一个汉语词汇叫作“自然”。就是天然的、非人为的；或是自由发展，不经人力干预的；也表达不勉强、不局促、不呆板。其实，无论它有多少个释义，“自然”，都是人的自然本性和自然情感。

　　

且不说远古洪荒，即便是清朝同治年间到中华民国这个历史时期内，关内百姓“闯关东”开垦并固守着一亩三分田，北大荒依旧是人烟稀少的莽莽荒原。而人与自然就是一种依存关系，说到底还是人依附于自然。直到十万转业官兵和知识青年大举开垦北大荒，才有了规模型的农业和畜牧业，人类又开启了开发和利用自然资源的另一个阶段。开垦北大荒，曾经乃至现在，都为保障和满足国家粮食需求和粮食安全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那个时候，“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仍是北大荒的真实场景和家常便饭。记得我小的时候，就经常见到大雪封山，狍子跑到村庄找吃的、野鸡飞落农家苞米垛的情景。

随着人类的自信心和对生存环境的不满足感容任滋长，驱动着硬要去“征服自然”，甚至要“统治自然”。在我的家乡，就曾见一些人挥起锹镐，各自为战，盯上了荒山、荒地、荒沟、荒滩、荒坡。特别是在平原地带，有人就瞄向了地势低洼的沼泽湿地。一把火烧掉荒草，在沼泽中间开挖一条沟渠，把水排出后，便开垦出几块耕地种上庄稼。只要夏秋两季雨水不多、不发洪水，自己就赚着了。这种零散分布、人称碰运气的“闯田”，曾有一句顺口溜：“三年只要一年收，巴拉狗娶妻都不愁”。意思是说，在这里连续种上三年庄稼，哪怕两年都是雨水倒灌、颗粒无收，自己也就认了。只要一年有收成，那就是偏得，就连家里的小巴拉狗都不愁娶不上媳妇。

过度开垦和类似这些个人或集体毫无节制地向大自然掠夺式的索取，导致了湿地面积萎缩，压减了野生动生物的生存领地，人类自身的生存环境也日渐恶化。加之那个年代过度狩猎，列入《中国国家重点保护野生动生物名录》二级的白额雁，种群数量曾急剧减少，1990年到我国越冬的仅有2170只。

人类终究是有理性的。随着新时代生态文明理念深入人心，这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人与自然的关系也由此进入了一个“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新境界。采取补偿式退耕还林、退耕还草、退耕还湿，严守农业耕地红线和生态保护区红线，自然恢复与人工促进恢复结合，湿地生态服务功能也日益提升。仅2017年，黑龙江省七星河湿地保护区的白额雁总量就超过15万只。短短一年时间内，同比猛增了三倍。

生态大省黑龙江，现有寒带针叶林、温带针阔叶混交林和温带草原3个植被区，拥有2500多个物种，森林覆盖率居全国前列。全省有44个县（市、区）纳入国家重点生态功能区，分布有5个国家生物多样性保护优先区域。湿地面积556万公顷，占省国土总面积的11%，居全国第四位。共有脊椎动物622种，包括国家I级保护动物17种。省内共有481个自然保护地，其中有10处入选拉姆萨尔公约国际重要湿地。湿地面积大、类型多、生态区位重要、生物物种多样富集。这些内陆湿地和生态系统类型的自然保护区内，遍布着芦苇、塔头、沼柳、小叶章等植被，是丹顶鹤、白鹤、东方白鹳、白额雁等390余种珍稀野生鸟类的重要繁殖栖息地和迁徙停歇地。

恢复生态系统的自我调节能力，以及整个生态系统的健康、韧性和自组织能力，则是保持生态系统的原真性和完整性、保护生态环境和建设生态文明之要。湿地好比“地球之肾”，在维护生态安全、国土安全、粮食安全、水资源安全、生物多样性安全等方面发挥着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在大江大河沿岸等区域建立湿地类型自然保护区、湿地公园、湿地保护小区，实施重要湿地长效补水机制，形成覆盖全省的湿地保护网络，也让龙江人积淀了良好的生态文化底蕴。湿地保护区每年除进行科学的疫源疫病监测外，还在指定区域为鸟类投食。白额雁迁徙途中选择在黑龙江湿地停歇，足见这里的觅食环境优良、食物丰盛、少有天敌和人为干扰，也就有了这壮观的偷食稻谷的雁群。

冲破三月暖流的雾霭，群雁北归；高翔清秋如洗的碧空，雁阵南征。每年春秋两季，途经黑龙江省迁徙的鸟类数量高达千万只。别说白额雁偷吃了鲤鱼岗那几千斤稻谷，就权当是人类偿还当年对野生动生物欠下的情债吧。当然喽，这更是人类对自然万物的一种爱，专设为野生动生物尊享的大型自助投食站。

大美龙江，坐实了“生态大省”的美名。待到明年春来的明水花季，邀您一起来北大荒，追寻那空中精灵的身影，亲山、临水、听鸟鸣。

看得见山、望得见水、记得住乡愁，还自然以宁静、清新与美丽、绝尘，这便是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最美妙乐章。

当凛冽的寒风拨响冰冷的琴弦，北国之秋已去。南望白额雁阵，空中无痕，却在黑土湿地留下了一片深深的印迹。当“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理念根植于每个人心田的今天，再对昔日和现代发展方式的笔伐，倒不如深入思考到底该怎样构建人与自然和谐共生这一新的关系。

生态优先、绿色发展，像保护眼睛一样保护好生态环境，这才是社会发展进步的共识与行动。大地需要绿色，生命更离不开绿色，这便是人与自然共有的同一本色……

【2022.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