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立民著：《启功先生》

石谷

1984年我第一次去北京。

那年我刚毕业留在母校哈尔滨师范大学美术系任教。这年10月，系里让我去参观全国第六届美展。展览的油画类在沈阳，其它画种在北京中国美术馆展出。

刚参加工作就能出差去北京，是件好大的事！

王大安老师给沈阳的沈延毅先生写了一封信，让我带着去看一下沈先生，周齐老师给欧阳中石先生写了封信，同样是让我去见一下欧阳先生。大安老师与沈延毅先生是亲戚，周齐老师与欧阳先生同出天津吴玉如先生门下。大安、周齐两位老师自然是希望我此行能拜访这些书界的前辈。

当时欧阳先生好象刚刚调到首都师范大学。第一次去北京，没弄清北师大和首师大区别。寻问路人，却把我引到了北师大。

到北师大中文系办公室，问：“欧阳老师家住那里？”“谁？”“欧阳中石老师！”“我们系里没有叫欧阳中石的。”“是搞书法的！写毛笔字的！”“不知道这个人……不过我们系有一名老师写书法，叫启功。”“噢、噢……启功老师住在学校里吗？”“住在学校里！”那位女老师站起身，用手比划着说：“就在那面的小红楼。”我记得好象她告诉我是住在2层楼。

我顺着这位老师的指引，很轻易地就找到启功老师家。

小红楼里很静，我上楼，敲门。见启功老师开了门，“您好呀？”“启老师您好！”“您找谁呀？” “我是哈尔滨师范大学美术系的教师，到北京出差，特意来看您。”

我撒谎了，其实我是找错门了才在有意无意之间来敲开启功先生家门的。

启功先生笑呵呵地说： “您快快请进。”启老师显然很高兴，进屋后启功先生给我沏了一杯茶，放在茶几上，我们坐在两个单人小沙发上聊起来。

启先生这间房子大约在20米左右，我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房间。沙发的对面是书架，沙发右面是窗户，左面放了几只老式的木櫃箱子，地中间有一个很旧的八仙桌，不大，上面铺了毛毡，摆着笔墨和宣纸。现在想起屋子显得有些局促，但在八十年代，知识分子有这样的一所房子，比起一般家庭要好许多。

启先生可能是很喜欢见到一个师范院校的青年教师吧。八十年代，青年人能在大学当老师是很荣耀的。

因为我大约在1983年的《中国书法》上看到启功老师写的一篇文章里评论清道人用笔的方法，我就顺嘴问了一句。启功先生不说对，也不说不对，却说“各人有个人的看法，哈哈！”真是高妙。

启先生和我聊了很多学校书法活动的话题，“教书的人要把字写好，让人认识呀！”“游寿先生也是这样教导我们。”“游寿先生那是胡小石先生的高足，北碑写的好！”启先生把这段话中“那是”两个字音拉得很长。

回想起来，我当年才20几岁，真不懂事，竟然没深没浅地和启功先生聊了一个多小时。

我启身告辞。“稍候片刻！”启先生走到桌前。

先生铺好纸，写了唐代诗人许浑《七律·凌歊台》中的一句话：“湘潭云尽暮山出，巴蜀雪消春水来。”启先生是趴在桌子上写字，每个字中敝写的很快，唰，一下就下来了。

“启老师，我给您拍张照吧？”启先生笑了笑“别拍照，你看我撅着屁股写字多难看呀！”我俩都笑了。“您的名字怎么写？”“王立民，站立的立，人民的民。”启先生回身在字上题了“立民同志正腕，启功”。盖了一个启首章“前贤句”和一个名章“启功私印”。印盖得很实，很精彩。

待字干，启先生在櫃子上拿了个小瓶，打开盖，用一支干净的毛笔在里面沾了少许的白色粉，轻轻地掸在印章上，轻轻地刷匀，把字叠起来装进一个信封双手交给我，“不成敬意！”

我不免觉得诚惶诚恐，又觉得十分不好意思，因为是意外地来到启功先生家，连一点水果都没带……“谢谢启老师，”启先生笑着“当教师的，要写好字，要读书。”

我突然问道：“启老师，这白粉是什么？”“珍珠粉，这样印泥就不会粘到别处了。”

第二天，我又去了首都师范大学，不巧，欧阳中石先生去山东了。我又有缘结识了首师大的吴秉忠老师，吴老师还诚恳地请我到他家里吃了饭。

从北京回来，我还一直处在兴奋之中。每至年节总要给启功先生打个电话问候。有一天我和黑龙江省博物馆的装裱师李秀兰老师说起这件事，“我给你裱上吧！”她说：“我还有一块好绢料，用它裱！”这块绢底色淡赭石，绣着青兰色的玫瑰花，蔓和叶比花要浅，比底色略深。启先生的这幅字再配着上好的绢子装裱，更显得庄重和书卷气。

启功先生1985年当选为中国书协主席。

那年春天，上班的路上，在哈师大“幸福楼”大院门口遇到王大安老师。大安老师拄着手杖，早饭后懒散地在校内散步。先生是版本学的大家，嗜读如命，眼睛大约只能看到几米远的地方。他拉着我的手聊起启功先生当书协主席的事：“呵呵，这样的人当书协主席才行呀，呵呵！”大安老师呵呵地笑着。

2018年元月于松花江南岸

↓1984年启功先生赠王立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