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牟惠康</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br></div>母亲敌不住胆囊炎的侵扰,于正月初七上午匆匆地走了。母亲的匆匆离开,让我伤感,让我怀念。<div><br>一个多月来,不少亲友知悉后来电慰问,也大多不相信这个事实,因为春节前后的拜年问候中,母亲都是中气十足,思路敏捷。他们对母亲多有赞美之词、思念之情,对没有第一时间知悉她的离世多有遗憾。事实上,除了防控疫情、不影响亲友们正月里的喜庆以外,尊重母亲喜欢简单、少打扰人的人生原则,才是我们没有“广而告之”的主要原因。<br></div> <div><br></div>母亲离开后,我的思维短路,但逐渐萌生出一个念头,要写一点文字,寄托丧母之痛,也表达我对亲友们的感激之情。<div><br>在母亲往生24小时左右,我与妻子、女儿、二姐及在场的亲友为母亲默默祈祷,突然悟到了母亲的不一样。</div><div><br>那一刻,二姐说,母亲安祥的遗容,真不是一般的人。我抢过二姐的话头,说出我小时候就觉得母亲不一样的三项能力,一是会裁缝,二是能打针(注射),三是巧做手工蕃薯面。</div><div><br>母亲有一手高超的裁缝技艺。她十多岁,就因家计远赴上海学习裁缝,后来成为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黄岩、乐清交界地区很有名望的裁缝师。她还培养了舅舅、大姐等几位“徒弟”,让他们能自食其力,舅舅后来在北京开出了销往俄罗斯的服装店,大姐在安徽某地开出了杭州服装店。得益于母亲会裁缝,我们小时候经常会有新衣服穿,我家亲戚的孩子穿着也比较整洁,我至今清楚记得七、八岁时穿上新衣服的气味与自豪。</div> <div><br></div>那时父亲受迫害回老家种田,山区缺医少药,公社卫生院很远,大队里的一名赤脚医生忙不过来,母亲就备了打针盒、医药箱,方便时义务为人打针。母亲是按照外公教给她的医学知识,自学掌握注射技术的。打针前,母亲一定让针头、针筒在锅里反复煮,消毒很仔细。不少乡亲都说母亲的打针水平不亚于区、公社卫生院的护士,母亲外出做裁缝不在家,一些乡亲因不能由母亲打针而感到可惜。有一次,母亲自己不适要注射庆大霉素,她就让父亲帮忙。父亲因为担心,动作不麻利,她就批评:亏你公安出身,还打仗受过伤,给人打针有什么好怕的?<div><br>母亲做的手工蕃薯面比机器做的好吃不知有多少倍?母亲还让我们 “一面两吃”,第一吃是“小吃”,现做的面加上虾皮、葱花、紫菜、猪油、酱油之类,至今让我垂涎欲滴;第二吃是“正餐”,母亲最常搭配的是鸡肉烧蕃薯面,大大改善家里的伙食。小时候,我最期待的是母亲能给我们做手工蕃薯面,后来,我的女儿也很喜欢上她做的手工蕃薯面。母亲的手很巧,即使在2006年她中风后,手脚都不利索了,她还多次做出手工蕃薯面。在她右脚摔伤后几年,我女儿曾问我能不能做出奶奶会的手工蕃薯面?我说,奶奶的“和面”技巧,我没有领会,应该做不了。</div> <div><br></div>美国诗人惠特曼曾说:“全世界的母亲是多么的相像!她们的心始终一样,每一个母亲都有一颗极为纯洁的赤子之心。”我缺乏诗人的诗意,没有去多体验和比较天下母亲的心地,只是从母亲的言行与相处中,感到母亲的不一样。 <div><br>初八下午,我短暂离开母亲灵堂, 一进家门,物是人非,突然大哭。我呆坐在沙发上,止不住流泪,脑袋一片空白,回想起母亲节约用水的往事。</div> <div><br></div>大约在新世纪前后,我们就关注到母亲对用水的节约,那时她经常指责父亲关水龙头不够快。大姐、二姐来看望她,也常因母亲的过分节水而不适应,有时还起了争执。自然,我们对母亲在节水上的严苛而多有微词,认为因一点点水费而伤了和气极不值得。的确,比较亲情与节约,亲情弥足珍贵,况且水价无非是几元钱一吨,一滴水、一碗水甚至都不能以钱来计量。那么,母亲为什么要那么计较一滴水呢?<div><br>顺着思绪,母亲用她不近情理的严苛节水终于在此刻点醒我多年来关于节约的理性答案。2003年,组织让我分管一所高校的财务工作,由于面临超前投入、重大的建设任务,主要领导对安排预算确立了严格的原则,我注重增收节支、精打细算。但有一位领导问我,高校有那么严明的是非吗?用一万、两万元均需要党委严格审批吗?一个学校领导连一两万元钱也无权支配吗?我当时是以“节约总是好的,用钱要有理由”几句话来回复,但一直觉得这位领导是不满意这个答案的。在最近几年审批预算时,我也经常引用万向创始人鲁冠球先生的一句名言:该花的钱,亿元不多;不该花的钱,一分不花。其实,我也是强调要节约,将钱用到该花的地方,但没有回答一些小项目为什么不给钱,没有回答为什么很多事要少花钱、不花钱去办。事实就摆在这里,经济学就建立在“资源始终有限”的假设之上,节约是人与资源关系的必然要求,“节约每一寸土地”是我国的基本国策,“节约每一滴水”早已成为我国节水的口号……母亲对节水的严苛,蕴含着基本的世界观、价值观、人生观,难怪美国女作家、《汤姆叔叔的小屋》作者斯托夫人说:“母亲是天生的哲学家。”</div><div><br>母亲很注意节约,但她与别人母亲的节约不一样,不是传统女人的小气、吝啬。自从知道绿茶的防中风功能,她晚年喜欢喝绿茶,嫩的绿茶必吃掉,不好吃的也要用来洗头或晒起来制作枕头。她舍不得倒掉剩饭剩菜,那怕有点变质,只要是她认为有营养健康的,她也必然吃掉;但不要吃价低质次的食物,一定要是高质量的,而且对带鱼这些她认为会导致高血脂的食物,做到一口也不吃。 </div><div><br>母亲的不一样还体现在很多地方,她要求晒衣服必须里子朝外,毛巾必须经常用棒槌槌打干净,小孩子不可吃零食,要多与老人聊天……仔细回味,母亲做的都是真理啊!苏联作家高尔基的《母亲》中就有名句:“真理是用血的海洋也扑不灭的。”母亲在晚年唠叨最多的就是对自己手脚不便的痛苦,我正是在体悟这些唠叨中帮她实现了没有说出的愿望,解除了类似当年父亲对去世后“骨头不保”的担忧。这冥冥之中的安排,得益于小姐夫的骨科博士经验,也让小姐夫回报了母亲念兹在兹的“功劳说”,可谓“圆满”。</div> <div><br></div>母亲的不一样,还表现在她的较真。她对我们从小就教导:离家必须先告别,回家必须先招呼。到我们家的客人,如果没有打招呼,她大多会给予“不懂礼貌”的评价。晚年,她血糖高,要打胰岛素加吃药,在早、晚餐前半小时吃药、一刻钟注射胰岛素,她将动筷子基本上控制在一分钟之内。<div>毋庸讳言,母亲的不一样,展示了她的过人之处。</div><div><br>这个不一样,有她的果断。老家人传颂着父亲受迫害时母亲的多次解围,曾有人让远房堂叔来向母亲借枪,母亲用“叔真糊涂,你堂哥的枪回家前就交还公安厅了”一句话就怼回去了;曾有坏人欺骗大队干部以我父亲向台湾打信号弹为由常来监视,母亲知道后,用“台湾在远洋大海之外,信号弹能打几百公里吗?你们都是没有脑袋的家伙”怒斥;曾有人剥夺二姐上高中的机会,还用言语侮辱父母 “是什么人”,母亲用“我们是走正明道路的人”自证清白。母亲认准的事,她就要做。我们家门前的水井是爷爷在抗日战争期间挖掘的,井水冬暖夏凉且从不干涸。我六七岁的样子,随着人口的增多,喝的水井与洗的水井相互影响,导致喝的水井经常不洁净,母亲要求父亲与邻居们进行改造,母亲讲了多次,但没有见到行动。有一天,母亲自己拿了锄头,用旁边的泥土填掉水井,迫使大家进行改造。重获新生的水井水质变好了,酿的酒、泡的茶都更好喝了,大家都说亏了我母亲。</div> <div><br></div>这个不一样,有她的明理。母亲相信知识的力量,她让五十年代末出生的大姐念到初中毕业,设法让六十年代初出生的二姐能够读高中,让我和三姐都上了大学。她自己也十分好学,即使到了晚年,她也不像一般老年人看看健康类、故事类的电视,主要看新闻联播、今日说法、海峡两岸等节目。就在她得病前几天,还与我讨论美国与台湾民进党当局同流合污的事。母亲的明理更体现在她要求我们求上进、守规矩。2004年学校主要领导让我分管基建,要求尽快完成扩建工程,当母亲得知这个消息时,专门给我打电话,一连串提了三个问题:主要领导为什么让你管基建,他是真心爱护你吗,学校里没有其他人可以管基建吗。当我告诉她这是党委的重托时,她告诫我一定要小心,不可有任何私心。这与党委书记重托时的谈话完全一致,也与我自勉及告诫下属的话完全一致。2017年当我有意向到杭州工作时,当时最大的难题就是母亲的照顾问题,我与妻子商定:听母亲一句话,她让去就去,她说不要去就坚决不去。我征求母亲意见,母亲就问了一个问题:哪儿更能发挥你的作用?当她知道到杭州更能做出贡献时,就坚定地说:“不要担心我的生活,你今后半个月、一个月回来看看我就行了。”年迈的母亲尽管坚强硬朗,但手脚不便已经多年,且大姐、三姐均在外,确实需要人照顾啊。 <div><br></div>这个不一样,有她的创新。母亲治家有方,在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粮食短缺,母亲将蕃薯干精做,卖出了好价钱;她既做裁缝,还与父亲一起种了许多经济作物和药材;她还让我们采萌菜、蕨菜等野菜,当初很多人都不知道可以吃这些野菜。1981年,我们全家进城后,母亲发现斧头鱼味鲜价低,就经常买,还说比黄鱼更好,最近十多年各大酒店才兴起吃斧头鱼。母亲掌握多种治病的秘方,如用西药小组合治胃病,用中药小配方治感冒。 <div><br></div>母亲的不一样,是她独特个性的写照,也体现出她不可爱的一面,比如她的偏执。可能有她的过于执着之因,让我们家少了些常规家庭的和风细雨,多了些不必要的暴风骤雨。曾任美国英特尔公司总裁的安迪·格鲁夫有句名言叫“只有偏执狂才能生存”,早在1999年就成为我信奉的管理箴言和创业金句,但面对当初家庭生活中母亲的偏执,我却是不认可、不接受的。 <div><br></div>巧言不如直道,我觉得母亲的不一样蕴含着她可贵的品质,是我们永远要学习的榜样。英国诗人乔治·赫伯特说:“一位好母亲抵得上一百个教师。” 这五十多天的夜晚,我多次坐在电脑前,想写出对母亲的哀思,但理不出好的头绪。从2月19日晚上开始输入“不一样的母亲”,断断绝绝没有写出多少文字,有时甚至是一晚无字。我相信亲情是很难用文字表达的,父母的养育之恩更难于言表,但坚信:母亲对我的启示,远远超过一百个教师!<div><br>母亲出生于荷花盛开的夏天,离开在梅花怒放的冬天。她的不一样,也许就是坚守夏荷纯洁的“较真”“向上”,也许就若恪守冬梅坚韧的“果断”“明晰”。</div> <div><br></div>母亲离开在蜿蜒锦绣的永宁江畔,出生于寰中绝胜的雁荡山麓。她的不一样,也许就如永宁江别称“澄江”之清澄明澈,也许就像世人对雁荡胜景大龙湫的感叹:“欲写龙湫难下笔”! <div><br></div>十月胎恩重,三生报答轻。<br>以此寄托对母亲的思念。<br>(注:除图1、8、10外,其余图片均来自网络)<br> <br> 2022年3月27日晚修改于理惑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