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的老照片

闻歌声

今年是父亲去世三十周年，清明前夕，我再次为父亲整理其生前的老照片，以示纪念。

父亲的照片很多，分别保存在不同的相册里，因为年代久远，套在那些相册上的纸盒大都已经破损，而里面那些泛黄了的照片也越发显现出一种浓浓的岁月感。

小时候，我和姐姐跟随父亲母亲生活在苏北的一个小县城里，那时物质生活匮乏，但我们的精神生活却很充裕，而这充裕的精神生活一部分是来自于那一张又一张的照片中。记得当时，我家的照片是放在一个深绿色的带有花纹的纸盒子里的，每当打开它，就像打开一个世界。闲暇时，父亲总喜欢抱着我，或坐在我身边，手拿照片，在温暖的阳光下或在昏暗的灯光里，给我讲他以及爷爷、奶奶、母亲、大伯、姑姑和叔叔们的故事。

有个故事到现在我仍记忆犹新。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我坐在父亲的腿上，父亲则拿着一张他抱着我的照片，讲他和母亲的故事。他说，母亲生我那天下了一场大雪，几天后父亲向单位借来一辆板车，去离家很远的县人民医院，把母亲和我接回家。雪虽停了，但天气非常的冷，马路上结满了冰。母亲拥着我蒙在棉被里，父亲则是走一步滑两下地拉着板车，他怕冷落了蒙在被子里的母亲，每到一个路口就让她猜一猜到了什么地方，结果母亲“一猜就错，一猜就错”。父亲说“一猜就错”时，声音变得异样，把“猜”字拉得很长，而把“错”字缩得很短，同时还把双腿在我的屁股底下颠两下，我哈哈大笑，回头望望父亲，他也笑。

几岁的孩子总喜欢反复听那些他感兴趣的故事，有段时间，我常常要求父亲讲那“一猜就错”的故事，父亲总是不厌其烦、乐此不疲地满足我。每当这时，都会有一种迷人的气息包裹着我，可我无法说清楚，这种气息是什么？后来我想，它也许就是人们常说的由亲情带来的温煦和幸福吧。

在我大些的时候，家里有了几本相册，父亲带着我一起，从那个深绿色的带有花纹的纸盒里挑选出一些好照片，分别放进不同的相册里，这个过程对我来说，不仅快乐，而且神圣。现如今，每逢我打开这些相册，翻看父亲那意气风发、儒雅俊朗的照片时，那种迷人的气息仍会环绕着我，不会消失。

我还记得父亲在病重期间——也许他知道自己不久将离开这个世界——经常会拿出相册翻看，我揣摩他一定是想在最后的日子里，把曾经的过往和对家人的那份情感深深印刻在脑海里，直到永远，永远。

对于那些泛黄的老照片，我不能不管不问，生怕它们最终会被岁月完全淹没，于是挑选出父亲生前各个时期我最喜欢的几十张照片，用手机翻拍下来，再用修图软件进行修复，让它们焕然一新，最大程度地恢复照片原有的样子。遗憾的是，有些照片凭我的能力是无法修复的了，只能让无情的岁月在上面一层一层的融蚀，一层一层的覆盖，使影像越来越隐约，越来越模糊，直至消失，不见。时光的马车每天都从面前跑过，并要带走你身上的一些宝贝，你却永远抓不住它。

小时候最早看到的最美好的事物就是那些老照片，而最早听到的最美好的故事也一样是从那些老照片而来。对我来说，父亲的老照片不仅是财富，更是爱的源泉。

人到中年，从父亲那些老照片里，我发现自己身上有许多与父亲相似或叠合的地方，而这，也许就是一种传递，爱的传递。

父亲离开三十年，我对他的爱如同那些刚刚修复好的老照片，越发清晰和生动。记得有句话这样说，“真正的死亡是世界上再没有一个人记得你”。爸爸，我一直想念你。

（父亲年轻时的照片）

（写于2022年4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