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李俊芬原创</h3> <p class="ql-block"> 你的这一生,到现在为止,累计起来该是过了四十个生日了。</p><p class="ql-block"> 一年一度,今年是第四十个。</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四十个生日,就是四十年的风雨,四十年的岁月。假如年年都认真地过了生日的话,那恐怕倒难以回忆得起哪年哪月哪个生日是哪样过的了。如此一想,你反倒庆幸起自己少数的几次偶然过起的生日。正因为是少数,又极偶然,所以印象之深,以至于许多年后也不会忘记。</p> <h3> 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十七岁的你整装待发,就要离开家乡奔赴大西北那片广袤的土地了。除了十七岁这滚烫的年纪,一本《军队的女儿》,一曲《边疆处处塞江南》,就是你得以成行的全部资本了。</h3><h3> 那会儿的中国正处在大动荡的前夕,人的心纯得像金子,透明得像水晶,不存一丝杂质,没遮没掩。每个年轻人都急不可待的要在这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范围内南来北往地走上一遭,为这个国家施展一下自己的才华。</h3><h3><br /></h3><h3> 即将动身前的许多天里,你和你的一群伙伴们,像春日屋檐下一滴滴融化的雪水,蹦蹦跳跳,洒洒脱脱。一会儿在穿衣镜前戴上黄军帽,作出各种飒爽英姿,左照右照地自我欣赏,一会儿又穿上刚刚发到手的黄军衣,成群结队地跑到大街上去炫耀。美呀,爽呀,好不快活。全然不知父母当时的心境。</h3> <h3> 爸妈其实也忙晕了头。女儿即将远行,先是那行装似乎就永远也打点不齐。装了又拆,拆了又重装。置办了这样,又忘记了那样。直到动身前的第二天必须托运行李时,总算才把那沉甸甸的装满了父母情爱的大包小箱送出家门。</h3><h3><br /></h3><h3> 直到这个时候,他们似乎才意识到时光的短暂了。"离别"这个字眼,对于你这个第一次出门远行的孩子是新鲜陌生的,然而对于他们却是伤感沉重。你只知道明天会第一次坐火车,会第一次走老远老远的路,会第一次看到那么多在大城市中不曾见过的山川,田野,大河。你被这许多的第一次弄得骚动不安。可爸妈知道的是儿行千里母担忧,知道从今后女儿将挣脱他们温馨的怀抱,独自去栉风沐雨。而这对于一个还没成年的孩子,则意味着是风,是霜,是雨,是雪。</h3> <h3> 母亲又一次站在挂历前,发呆。眼神游离,思绪却在飘飞,看上去既想用眼神滞留住即将逝去的一天,又想用思绪捕捉一个飘渺的愿望。房间里的气氛陡然的凝重起来,你飘荡飞扬了许多天的激情也有了收敛,悄悄坐在一旁。突然母亲急匆匆转过身,醒悟过来似的满脸遗憾,说,我们忘了你的生日了。</h3><h3> 日历上,大写的阿拉伯字母下面,是小号的农历数字。</h3><h3> 真的,明天就是你的生日。</h3><h3><br /></h3><h3> 妈飘飞的思绪有了落点,又像前几日打点行装时那样忙开了。匆匆地跑去买了肉馅,又买了极鲜嫩的韭黄。尽管已经安排了晚饭,仍执意要再为你包催生的饺子。大家围坐一起,谁都不再说一句多余的话。</h3><h3> 你不时地偷偷看着母亲,记住了她那双沾满面粉不停操作的手,记住了挂在眼角却始终没有滴落下来的泪珠,记住了她往你碗里夹饺子时说的"生日快乐"那句话。</h3><h3> 直到第二天清晨送你去车站时,她仍然极惋惜地说,都怪她,忙得差点忘记了你的生日。</h3><h3> </h3><h3> 不知为什么,每当日后回想起来,你才懂得母亲那时被掏空了的一颗心。你以为这是几十年来最难忘记的一次生日。</h3><h3> </h3><h3> 这一去,就是二十二年。</h3> <h3> 出门在外的人,难得记住自己的生日。</h3><h3> 也许那一年一度的生日,有时是在漫漫戈壁上,守着刚刚打好的一大堆排列整齐的土坯度过的,那时生产建设兵团的房子都是土坯盖的,最紧张时,每人每天要完成八百块的任务;也或许是在荒原上割猪草时度过的,自给自足是这支部队在南泥湾时的老传统。</h3><h3> 待几日后,突然明白那一天坐在高高的架子车上,身下是柔软的、沁着香味的青草,悠哉游哉地从荒原上驶过,正是某某岁的生日,不免别有一番滋味升腾于心中。</h3><h3> 幸好只是一人孤身在外,本来就没多少兴致和情趣,便也少了几多的懊丧和遗憾。倒是爸妈年年不曾忘记,每每接到他们的来信,除了涌动起久久的思乡之情,总有一股强烈的追悔悄悄地掠过心底。</h3><h3> </h3><h3> 不是为了生日,是为了那匆匆逝去的一岁。</h3> <h3> 再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生活只是一再地重复,今天重复昨天,明日又在重复今日。你总是满怀深情地伸出双臂向明天问好,却全然忘记向昨天的世界道声再见。渐渐地生日的概念被你淡忘了,连同那一年一度追悔的思绪,也消失的无踪无影。</h3><h3><br></h3><h3> 一日,和朋友无意中谈起生日,不免勾起许多伤感,许多凄凉。十多年边疆独自生活的艰辛落寞,郁闷沮丧,刹那间郁郁满怀。不光是对生日的一种企盼,一种希冀,一种向往,一种恨不得让时光倒流,重回到小时那般对家,对母亲甜柔亲密的怀念,不光是这些。似乎还包含着对整个人生的全部渴求,像久久桎梏而终得一泄的河水,畅快淋漓地冲出闸门。</h3><h3><br></h3><h3> 于是,那一年的生日你不再忘记。</h3> <h3> 一对连在一起,像件精美的工艺品一样煎得透黄的鸡蛋。一碟用料讲究的什锦酱菜。一杯欢快地泛着无数细小泡沫的香槟酒。一个为你准备的极为简朴的生日宴会。</h3><h3> 香槟酒那暖人的橙黄色融化了塞外的漫天风雪,房间里静谧安详温暖如春,红泥小火炉里蹿动着撩人心绪的火苗。你实在是又没能记起自己这三十五岁的生日。朋友端起酒杯,一句"生日快乐"连同那宽厚的微笑、真挚的目光一起送给了你。</h3><h3> 那一刻,你的心被一种匆匆而至的温情融化了,突然地,你想起了爸妈,想起了十七岁的生日。那种遗失许久的追悔的思绪,如不期而至的潮汛,浩荡荡地漫过岁月铺起的滩头。一时间,所有的辛酸和信念统统地燃烧起来。在这片明亮的火光中,你重新找回和认识了全部的自己。</h3> <h3> 你想这辈子真该好好过几次生日,不然生活就不够圆满,不够惬意,就会差那么一截子,像不曾生活过一样。</h3><h3> 记不得怎样告别了朋友,也记不得是否说过一些什么客气的话。也许什么都不曾说过,一生一世只须记住这个生日就足够了。</h3><h3><br /></h3><h3> 从那以后,对生日,你永远不再忘记。</h3> <h3> 即将来临的四十岁的生日,使你心中忐忑不安了好一阵子。这不惑之年,在你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鬼使神差般地到了。</h3><h3> 记不清哪个名人说过"生活从四十岁开始"。仿佛前半辈子那漫长的岁月只是这台正戏的序幕罢了。那敲得正紧的铿锵有力的锣鼓,预示着大幕开启后的岁岁峥嵘。可也有人说,人过四十,如同夕阳西下,走的就全是下坡路了。于是,你惶惑,不安,不知道究竟是爬到了高峰还是跌落在谷底。你甚至想回过头去再重过一个十七岁的生日。</h3> <p class="ql-block"> 那天清晨,刚走到单位门口,一眼就看见传达室里你的一封电报。是从那遥远的塞外小城发来的,你离开它已经两年了。</p><p class="ql-block"> 或许有人出差,需要接站。你想。同时漫不经心地打开电报。</p><p class="ql-block"> 全部电文只有四个字:生日快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谢谢你,朋友。</p><p class="ql-block"> 你楞在那里足有一分钟。然后莫名其妙地将电报纸举起来,透过泪湿的双眼冲着太阳照了照。 </p><p class="ql-block"> 奇怪,这样就能看到坦荡浩瀚的戈壁了,还有那一幢幢土坯垒起的新屋?就能看到那安详静谧的小房间了,还有炉膛里欢快的火苗?除此之外,你一定还看到朋友那宽厚的微笑,渐行渐远的背影……</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怎么,你流泪了?为了昨日的忐忑?走下去吧。只是不要忘记一年一度的生日,和那相伴终生的良好祝愿。</p><p class="ql-block"> 生日快乐。</p><p class="ql-block"> (文中图片来自于网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