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人世间的我们，一生向阳

叶子

草木会发芽，孩子会长大。岁月的列车， 不为谁停下。命运的站台， 悲欢离合都是刹那。人像雪花一样飞很高又融化，世间的苦啊，爱要离散雨要下。世间的甜啊， 走多远都记得回家。平凡的我们 ，撑起屋檐之下一方烟火，不管人世间多少沧桑变化。

是啊！草木会发芽，孩子会长大。我的父亲母亲，我的哥哥姐姐，曾经那屋檐下的欢声笑语，还是悲欢离合，长大后终是各奔东西。平凡的我们，历尽人世间的沧桑，还没有来得及听爸爸妈妈细数那儿时的模样，他们就早已远远离去。

我的父亲母亲，是原铁道部最早的一代工程建设者。父亲大学毕业服从组织分配，离开了自己生活长大的城市，从此奔波在天南海北，他乡异地。

在上一世纪70年代中期，父母再次带着我们兄弟姐妹搬家，最后落脚在西北地区新建设中的铁路家属大院。在这里，我们终于长期稳定下来。我人生的记忆也是从这里开始。

（父亲和母亲）

我们居住的铁路大院，周围偏僻。这里的人们来自祖国各地，操着各地口音，南腔北调。大院里有自己的幼儿园，学校，礼堂，食堂，保健所等配套设施。大院附近是田野乡村，记忆中那广阔的田野，是我们儿时奔跑玩耍的天堂乐园，也是我们少年时朗朗诵读的自然园地。

大院里每当吃饭时，大家端着自家的饭菜，聚在楼下。你家西北的臊子面，他家四川的重庆小面，热气腾腾，有时大家一起来分享。谁家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左邻右舍很快广而告之。

那时人们工作之余，文化娱乐生活主要就是看露天电影。记忆中每次有电影的时候，那片空旷的放映场就会早早被人们放满了各家小板凳，一排又一排，有的会直接用路边石头砖块占领场地。

有电影的时候，大家会早早吃完晚饭，热闹欢快地聚在放映场等着电影的开演。一时大人们聊天说笑，小孩们叫喊欢闹，直到熟悉的放映员出现时，人声鼎沸的人们，才会渐渐安静下来。

大院里劳累了一天的人们，享受电影带来的放松和愉悦。而每次观影后，一家人围坐在一起，总要七嘴八舌兴奋地影评一番，重温电影里面的情节，意犹未尽一个晚上。评论中有《瞧这一家子》的开怀大笑，有《小花》的真情感动，有《英雄儿女》的激情澎湃，也有《白毛女》的义愤填膺。

除了露天电影，还有每天中午收音机准时播放的评书。忘不了刘兰芳的《岳飞传》和《杨家将》，单田芳的《隋唐演义》。中午一放学，校园里的孩子们冲出校园，飞奔回家。那一时，评书大师铿锵有力的声音响彻在家家户户，大院里也算是“万人空巷”。

那时春节是人们一年的盼头。做好吃的，穿新衣。节前父亲常有机会出差到北京或上海，买回一些当时比较流行的布料，然后一一打开搭在床头上，家人们评头论足，看看哪块布料最好看，哪块布料最适合给谁做件新衣。

那个年代过年家家都是买布料给孩子们做衣服，每年春节我们家女孩子穿得新衣服都很漂亮，常常会得到邻居们的夸奖。我的母亲很会缝制衣服，而我的父亲又很会买布料，还有这些布料常常都来自北京上海等大城市。于是，穿着漂亮衣服稍加颜值，我们姐妹仨就是那个时期大院里亮亮的美眉。

（我们姐妹仨）

那时春节热闹，走亲访友，串门拜年。穿上漂亮的新衣，在妈妈面带微笑自豪满意的目视下，我们被打发出去给邻居们拜年。一家又一家，走走停停，兜里揣着瓜子花生，嘴里嚼着糖块，一路鞭炮声声。大人孩子们相互问好祝福，喜庆洋洋。

1986年春节，大年初五，常年在外出差的父亲回来了。家人们高高兴兴团聚在一起，在大院外的田野上，欢笑留影，拍了全家福。可没想到，这却是我们子女和父母拍得最后一次全家福。

（全家福拍摄于1986年大年初五）

那时候的日子，总是有盼头。孩子们盼望添件新衣，吃点美食。大人们期待买个自行车或者手表，在80年代这些都算大件了。我们家的日子，也是在这样一年年的期盼中，孩子们都渐渐长大了。

眼看着一个个陆续成人，父母开始发愁孩子们的工作。大姐高中毕业成了待业青年，为了给大姐寻个事做，不爱求人的父亲，也不得不低头迎合，看人脸色行事。还好，大姐最后赶上了国有企业集体招工，工作总算解决了。

接着父母又开始发愁哥哥的毕业分配。哥哥上学时贪玩，几次夜里不回家，都被母亲挨家挨户寻到叫回。我的母亲管教孩子是很严厉的，我和哥姐们都有些怵她。

（父母和我们兄妹）

就是在这样的严管督促下，哥哥最后考上一所煤矿学校。要毕业了，父母是肯定不愿让哥哥，家里唯一的儿子分配在煤矿工作。那个时候，我看到父亲夜里发愁地睡不着，辗转反侧，有时就起身坐到天亮。

父母总想把孩子的未来安排好，不愿让孩子们再受他们曾经的苦与累。于是，我的父亲又开始找人求人，四处奔波。父亲是一个比较严谨沉默内敛的旧时代知识分子，这样的事对他来说，是性格上的突破。最后，他终于想尽办法将哥哥调回，了却了这桩沉重的心事。

家里四个孩子，二姐和我分别考上北京和天津的大学，工作父母不用再操心。那时，在大院里，家里出了两个大学生，父母脸面可是有光。记忆中父亲背着手，仰着头，走在路上，逢人问询祝贺，心里得意着呢。

（姐姐哥哥和我）

父母总是操不完的心。孩子们的工作有着落了。接下来，婚姻大事又烦上心头。也许是母亲心高气傲，父亲出自旧时名门望族，女儿们也算个个出色。于是，母亲对儿女们的婚姻有了过高的期盼。

从大姐谈对象开始，母亲就开始横加干涉了。大姐的恋爱轰轰烈烈，家里也闹腾的鸡飞狗跳，死去活来。大姐曾一度失望心死，母亲叫来姨舅一堆，最后，争执中还把自己气晕过去。

（母亲和她的女儿们）

在儿女恋爱婚姻上，父母与儿女的斗争，最终都是以父母的失败而告终。大姐的婚事，就是这样的结局。大姐结婚那天，母亲把自己关在厨房，递出给新人做好的荷包蛋，就一直没有出来。大姐出门后，母亲才出来站在窗户旁，偷偷望着远去的大姐背影。那一幕，一直在我的脑海里，酸楚心疼。

接下来，二姐的恋爱婚姻又重蹈覆辙。二姐第一次带姐夫回家见父母，他们走后，母亲就把自己反锁在屋子里，躺了一天一夜，不吃不喝。我很害怕，爸爸焦急不安。最后，哥哥把门上窗户砸了才打开了房门。二姐是北京名校的高材生，母亲寄予厚望，但她又一次失望了。

（大姐和二姐）

大姐二姐毕竟是嫁出去了，时间久了，母亲慢慢也接受了。接着又开始忙活哥哥的婚事。这次，母亲主动出击，四处找人给哥哥介绍。终于，哥哥在一次相亲回来后，满心欢喜地夸赞说：天上掉下来一个林妹妹！

哥哥满意，父母满意，双方家庭满意。相处时间不长，他们就结婚了。处对象期间，女方断断续续休病假在家，母亲也曾疑惑和担心过她的身体。也许是女孩子身体弱，没再多想。可这一闪而过的思虑，却预示了后来的悲剧。

哥哥结婚一年后，嫂子突然在她娘家发病，来不及救治走了。哥哥受到沉重打击，情绪低落萎靡不振。母亲精神上也再一次被击倒了。

生活啊！为什么是这样！接二连三的不如意。此后母亲常常一个人坐在凉台上，手杵着头，或唉声叹气，或不言不语。在母亲的人生中，也许那是一段最煎熬的时期。

（母亲和我们兄妹）

大院里，事传千里。母亲不愿面对左邻右舍的嘘寒问暖。于是父亲带着母亲去他工作的地方调整散心，在那里住了很长一段时间。也许，那段时光是孩子们长大后，他们俩再次相依为命相互支撑的日子。

两年后，哥哥又结婚了。接着我也结婚了 。父母对这个小女婿还满意，他在大院里也算是个优秀的孩子。我们是同学，一次家长会，我陪着母亲，和他妈妈相遇。他妈妈说，你闺女真好啊！我母亲也笑着说，你这儿子也不错！她俩这一来一回，谁知尽应验了我和他后续的一世姻缘。

在我结婚第二年，历经人世苍苍的母亲病倒了。病重中的母亲，看着我们都已成家立业，每个小家庭的生活，也都开始向好。可母亲终是遗憾，不能和父亲一起来北京看看我们工作生活的地方。病重卧床的她，在我离开时没有再看我最后一眼。也许，她是不愿面对这人世间的生离死别。

（母亲和我们兄妹）

1999年，母亲走了，时年57岁。我们成家立业后，母亲和我们都还没有来得及照个全家福，就匆匆地走了。刚退休的父亲从此和哥哥一家生活在一起。

那些年父亲尽心照看着小孙女，陪伴着小孙女的成长，同时享受着天伦之乐。每年春节回家，我们聚在一起。父亲常常念叨，生活好了，他享受到孩子们的福了，只感叹母亲离去太早。

2011年，父亲也离去了。从发病到走，不到3个月。父亲这么快的离去，我们心里很是不甘。我们愿倾其所有资源为父亲治病，但仍无力挽回。

父亲一直是不愿给别人添麻烦的人。他知道自己的病，他知道子女们天南海北，忙工作，忙孩子，忙生活。弥留之际，他嘱托我们：你们四个要相互帮衬。

（我和父亲）

我的父亲母亲，都是善良的人，都是平凡的人。在那个年代，我们的家庭，是中国千千万万中，最最普通的一个大家庭。我的父母，是新中国早期基础设施工程建设者，他们远离故土，在偏僻荒野开拓，建设国家，默默奉献了自己的青春和一生。

他们在人世间历尽沧桑磨难，四处奔波。他们含辛茹苦，备尝艰辛，把我们四个子女，扶养长大，培育成才。如今，他们都早早离去，留下了人世间的我们。

有多少苦乐就有多少种活法，有多少变化太阳都会升起落下，平凡的我们一身雨雪风霜不问去哪，随四季枯荣依然迎风歌唱。

愿我的父亲母亲，天堂里安然放心。人世间的我们会像种子一样，一生向阳，在这片土壤上，随万物生长。

（第一张全家福，拍摄于1985年）

图文：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