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友兰:我八十年的读书经验

悠然雲楓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2px;">我的读书经验</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57, 181, 74); font-size:22px;">冯友兰</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76, 79, 187);">1.朱光潜谈读书:一个人怎样建立完整的知识体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76, 79, 187);">2.</span>后记:两种高阶段的阅读</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作者:冯友兰</p><p class="ql-block"> 冯友兰(1895.12.04~1990.11.26),字芝生,河南省南阳市唐河县祁仪镇人。中国当代著名哲学家、教育家。</p><p class="ql-block">1918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哲学系。1924年,获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哲学博士学位,师从约翰·杜威。回国后,历任清华大学教授、哲学系主任、文学院院长,西南联合大学教授、文学院院长;第四届全国人大代表,第二至四届政协委员,第六至七届全国政协常委,取得美国普林斯顿大学、印度德里大学、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名誉文学博士。著有《中国哲学史》《中国哲学简史》《中国哲学史新编》《贞元六书》等,成为20世纪中国学术的重要经典,对中国现当代学界乃至国外学界影响深远,称誉为“现代新儒家” 。1949年,冯友兰获得“儒莲奖”。</p><p class="ql-block">1990年11月26日20时45分,病逝于北京友谊医院,享年95岁。</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57, 181, 74); font-size:20px;">冯友兰:我的读书经验</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57, 181, 74); font-size:20px;">我今年八十七岁了,从七岁上学起就读书,一直读了八十年,其间基本上没有间断,不能说对于读书没有一点经验。我所读的书,大概都是文、史、哲方面的,特别是哲。我的经验总结起来有四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57, 181, 74); font-size:20px;">(1)精其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57, 181, 74); font-size:20px;">(2)解其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57, 181, 74); font-size:20px;">(3)知其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57, 181, 74); font-size:20px;">(4)明其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57, 181, 74); font-size:20px;">先说第一点。古今中外,积累起来的书真是多极了,真是浩如烟海,但是,书虽多,有永久价值的还是少数。可以把书分为三类,第一类是要精读的,第二类是可以泛读的,第三类是仅供翻阅的。所谓精读,是说要认真地读,扎扎实实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读。所谓泛读,是说可以粗枝大叶地读,只要知道它大概说的是什么就行了。所谓翻阅,是说不要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不要一句话一句话地读,也不要一页一页地读。就像看报纸一样,随手一翻,看看大字标题,觉得有兴趣的地方就大略看看,没有兴趣的地方就随手翻过。</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57, 181, 74); font-size:20px;">听说在中国初有报纸的时候,有些人捧着报纸,就像念五经四书一样,一字一字地高声朗诵。照这个办法,一天的报纸,念一天也念不完。大多数的书,其实就像报纸上的新闻一样,有些可能轰动一时,但是昙花一现,不久就过去了。所以,书虽多,真正值得精读的并不多。下面所说的就指值得精读的书而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57, 181, 74); font-size:20px;">怎样知道哪些书是值得精读的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57, 181, 74); font-size:20px;">对于这个问题不必发愁。自古以来,已经有一位最公正的评选家,有许多推荐者向它推荐好书。这个选家就是时间,这些推荐者就是群众。历来的群众,把他们认为有价值的书,推荐给时间。时间照着他们的推荐,对于那些没有永久价值的书都刷下去了,把那些有永久价值的书流传下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57, 181, 74); font-size:20px;">从古以来流传下来的书,都是经过历来群众的推荐,经过时间的选择,流传了下来。我们看见古代流传下来的书,大部分都是有价值的,我们心里觉得奇怪,怎么古人写的东西都是有价值的。其实这没有什么奇怪,他们所作的东西,也有许多没有价值的,不过这些没有价值的东西,没有为历代群众所推荐,在时间的考验上,落了选,被刷下去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57, 181, 74); font-size:20px;">现在我们所称谓“经典著作”或“古典著作”的书都是经过时间考验,流传下来的。这一类的书都是应该精读的书。当然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历史的发展,这些书之中还要有些被刷下去。不过直到现在为止,它们都是榜上有名的,我们只能看现在的榜。</span></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我们心里先有了这个数,就可随着自己的专业选定一些须要精读的书。这就是要一本一本地读,所以在一个时间内只能读一本书,一本书读完了才能读第二本。</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在读的时候,先要解其言。这就是说,首先要懂得它的文字;它的文字就是它的语言。语言有中外之分,也有古今之别。就中国的汉语笼统地说,有现代汉语,有古代汉语,古代汉语统称为古文。</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详细地说,古文之中又有时代的不同,有先秦的古文,有两汉的古文,有魏晋的古文,有唐宋的古文。中国汉族的古书,都是用这些不同的古文写的。这些古文,都是用一般汉字写的,但是仅只认识汉字还不行。我们看不懂古人用古文写的书,古人也不会看懂我们现在的报纸。这叫语言文字关。攻不破这道关,就看不见这道关里边是什么情况,不知道关里边是些什么东西,只好在关外指手划脚,那是不行的。我所说的解其言。就是要攻破这一道语言文字关。当然要攻这道关的时候,要先作许多准备,用许多工具,如字典和词典等工具书之类。这是当然的事,这里就不多谈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中国有句老话说是“书不尽言,言不尽意”,意思是说,一部书上所写的总要比写那部书的人的话少,他所说的话总比他的意思少。一部书上所写的总要简单一些,不能像他所要说的话那样罗嗦。这个缺点倒有办法可以克服。只要他不怕罗嗦就可以了。好在笔墨纸张都很便宜,文章写得罗嗦一点无非是多费一点笔墨纸张,那也不是了不起的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可是言不尽意那种困难,就没有法子克服了。因为语言总离不了概念,概念对于具体事物来说,总不会完全合适,不过是一个大概轮廓而已。比如一个人说,他牙痛。牙是一个概念,痛是一个概念,牙痛又是一个概念。其实他不仅止于牙痛而已。那个痛,有一种特别的痛法,有一定的大小范围,有一定的深度。这都是很复杂的情况,不是仅仅牙痛两个字所能说清楚的,无论怎样罗嗦他也说不出来的,言不尽意的困难就在于此。所以在读书的时候,即使书中的字都认得了,话全懂了,还未必能知道作书的人的意思。</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从前人说,读书要注意字里行间,又说读诗要得其“弦外音,味外味”。这都是说要在文字以外体会它的精神实质。这就是知其意。司马迁说过:“好学深思之士,心知其意。”意是离不开语言文字的,但有些是语言文字所不能完全表达出来的。如果仅只局限于语言文字,死抓住语言文字不放,那就成为死读书了。死读书的人就是书呆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语言文字是帮助了解书的意思的拐棍。既然知道了那个意思以后,最好扔了拐棍。这就是古人所说的“得意忘言”。在人与人的关系中,过河拆桥是不道德的事。但是,在读书中,就是要过河拆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上面所说的“书不尽言”,“言不尽意”之下,还可再加一句“意不尽理”。理是客观的道理;意是著书的人的主观的认识和判断,也就是客观的道理在他的主观上的反映。理和意既然有主观客观之分,意和理就不能完全相合。人总是人,不是全知全能。他的主观上的反映、体会和判断,和客观的道理总要有一定的差距,有或大或小的错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所以读书仅至得其意还不行,还要明其理,才不至于为前人的意所误。如果明其理了,我就有我自己的意。我的意当然也是主观的。也可能不完全合乎客观的理。但我可以把我的意和前人的意互相比较,互相补充,互相纠正。这就可能有一个比较正确的意。这个意是我的,我就可以用它处理事务,解决问题。</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好像我用我自己的腿走路,只要我心里一想走,腿就自然而然地走了。读书到这个程度就算是能活学活用,把书读活了。会读书的人能把死书读活;不会读书的人能把活书读死。把死书读活,就能把书为我所用,把活书读死,就是把我为书所用。能够用书而不为书所用,读书就算读到家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从前有人说过:“六经注我,我注六经”。自己明白了那些客观的道理,自己有了意,把前人的意作为参考,这就是“六经注我”。不明白那些客观的道理,甚而至于没有得古人所有的意,而只在语言文字上推敲,那就是“我注六经”。只有达到“六经注我”的程度,才能真正地“我注六经”。</span></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朱光潜谈读书:</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一个人怎样建立完整的知识体系?</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76, 79, 187);">对于著名美学家朱光潜先生来说,书既是他通向学术顶峰的必经途径,也是他深厚修养和丰富灵魂的重要源泉。正如他自己所说,“我能感伤也能冷静,能认真也能超脱。能应俗随时,也能潜藏非尘世的丘壑。文艺的珍贵的雨露浸润到我的灵魂至深处,我是一个再造过的人,创造主就是我自己。”深厚的美学修养,让他能欣赏书中微妙精深的乐趣;谦虚诚恳的治学态度,让他对求学求知有独到的见解。今天,我们一起跟着大师学读书。</span></p><p class="ql-block">书是读不尽的,就读尽也是无用,许多书都没有一读的价值。多读一本没有价值的书,便丧失可读一本有价值的书的时间和精力,<b style="color:rgb(237, 35, 8);">所以须慎加选择</b>。真正能够称为“书”的恐怕还难上十卷百卷。你应该读的只是这十卷百卷的书。在这些书中间你不但可以得到较真确的知识,而且可以于无形中吸收大学者治学的精神和方法。这些书才能撼动你的心灵,激动你的思考。<b>你与其读千卷万卷的诗集,不如读一部《国风》或《古诗十九首》,你与其读千卷万卷谈希腊哲学的书籍,不如读一部柏拉图的《理想国》。</b></p><p class="ql-block">中国学生们大半是少年老成,在中学时代就欢喜煞有介事的谈一点学理。他们(包括你和我自然都在内)不仅欢喜谈谈文学,还要研究社会问题,甚至于哲学问题。这既是一种自然倾向,也就不能漠视,我个人的见解也不妨提起和你商量商量。十五六岁以后的教育宜重理解,十五六岁以前的教育宜重想象。所以<b>初中的学生们宜多读想象的文字,高中的学生才应该读含有学理的文字。</b></p><p class="ql-block">我自己便没曾读过几本“青年必读书”,老早就读些壮年必读书。</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37, 35, 8);">比方中国书里</b><span style="color:rgb(176, 79, 187);">,我最欢喜《国风》、《庄子》、《楚辞》、《史记》、《古诗源》、《文选》中的《书笺》、《世说新语》、《陶渊明集》、《李太白集》、《花间集》、《张惠言词选》、《红楼梦》等等。</span></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37, 35, 8);">在外国书里</b><span style="color:rgb(176, 79, 187);">,我最欢喜济慈、雪莱、柯尔律治、白朗宁诸人的诗集,索福克勒斯的七悲剧,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李尔王》和《奥塞罗》,歌德的《浮士德》,易卜生的戏剧集,屠格涅夫的《处女地》和《父与子》,陀斯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福楼拜的《包法利夫人》,莫泊桑的小说集,小泉八云关于日本的著作等等。</span></p><p class="ql-block">读书方法,我不能多说,只有两点须在此约略提起:</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第一,凡值得读的书至少须读两遍。第一遍须快读,着眼在醒豁全篇大旨与特色。第二遍须慢读,须以批评态度衡量书的内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第二,读过一本书,须笔记纲要精彩和你自己的意见。记笔记不仅可以帮助你记忆,而且可以逼得你仔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后记:</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37, 35, 8);">两种高阶段的阅读</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文 | 徐贲</p><p class="ql-block">培养和要求批判性思考是大学生教育的一项主要具体内容。所有具有批判性意义的思维、能力、思考方式,都不是抽象的要求,都需要有具体的场景训练。教师们会在他们的具体课程要求中明确提出这一项要求。批判性思维包括思维过程中洞察、分析和评估的过程。</p><p class="ql-block">从解码级阅读开始,可以向两种高阶段的阅读转变。</p><p class="ql-block">第一个是向流畅级阅读发展和转化,关键在于“理解”程度的加深。沃尔夫指出,“解码并不意味着理解。即使一名阅读者理解内容里是许多事实,但是这一阶段的目标更为深远:增进理解字词各类用法的应用能力,如反讽、语态、隐喻与观点表达,这些都已经超越了对字面意思的理解。随着阅读的需要不断增加加,好的阅读者发展出比喻与反讽等语言知识,会帮助他们在文本中发现新的意义,促使他们超越文字本身来理解”。流畅阅读的学习可以从初中开始,经过高中,直到大学低年级。</p><p class="ql-block">另一个高级的阅读阶段是“专家级阅读”(expert reading),这是一种包含批判性思考的阅读。专家级阅读指的不是“专家”的阅读,而是成熟、老练、成人的阅读。深层阅读所需要的批判思考是独立、精细和成熟思维的体现。深层阅读是一种批判思考能力的训练,也是批判思考作运用于阅读的结果。沃尔夫指出,“专家级阅读改变成人生活的程度,主要取决于我们所读的书籍,以及我们阅读的方法”,“专家级阅读是在这之前的阅读进阶基础上发展起来的,这种能力的开发与培养需要许多年的时间”。</p><p class="ql-block">把文学与历史放在一起,看到它们之间的相似之处,一个是虚构,一个是现实,这种联系有什么意义呢?对现代国家的权力争夺和政治阴谋,《凯撒》真能告诉我们一些有用的东西吗?从纯粹认识论的角度,每个事物都是独特的,类比并没有精确(因而“有用”)的解释作用和意义,但是,为什么阅读文学总能引起我们对现实的某些联想呢?像这样的问题可以说是专家级之外的专家级阅读问题,也是我们在深层阅读中最具现实相关性和反思意义的一种思想收获。</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