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 明 节 跪 在 父 亲 坟 前

海纳百川

<p class="ql-block"> 清 明 节 跪 在 父 亲 坟 前</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又是一年清明节,跪在父亲坟前,满眼桃花风起,勾起点点哀思。</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人生几度清明。每每跪在父亲坟前,荒草茔冢,寂静默然,思绪悠悠。惟有和父亲生活的片断,竟恍若昨天。</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在我33岁那年,父亲因病离我们而去。当时的年少轻狂,不谙世事,只是觉得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父亲摆脱了病痛的折磨,平静地离去,早点得以托生,也未曾有过太多的悲伤。</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人总说时间会抚平一切,可父亲离开我们已经28年了,却无法挥去我的怀念之情,且随着岁月的磨洗,对他的爱怜与思念不仅未曾削减,反而历久弥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多少回夜深幽梦里的宛然音容,多少回合家欢聚唯少一人的扼腕叹息,多少回清明时节的泪雨纷飞,都催促着我拿起笔,为他写一点纪念性的文字,去追忆那些渐行渐远的过去,并将这些记忆带向更远的地方,使淡远的一切不会因时光的流逝而消失。</p> <p class="ql-block"> ① 父 亲 的 命 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跪在父亲坟前,沐浴着盛世的春光,心中时常会触发出一种悲哀。哀婉我那苦命的父亲,你急匆匆的离世,真的好没福气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父亲姓高,名富旺,字仰峰。生于1928年旧历1月21日,卒于1995年农历2月初5日,时年68岁,早逝在他正当安享晚年之时。</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往事不堪回首。翻阅父亲的简历,是何其平凡、平淡、平静的一生。他一辈子无党无派、无官无职,可谓君子之为。只因长期担任会计工作,同事们尊称他“高会计”,又因在荣河公社有过一段履职的经历,熟人也戏称他“荣河挣”。不论是尊称或者戏称,我都能从个味中体会出平凡和平淡,从平淡平静中体味出艰辛和不易。父亲出生在旧社会,13岁就成家了,成家后又续读于永济县七社中学,是当年我们村为数不多的初中毕业生;1950年4月,年满22岁的父亲在永济县第六区参加了社教运动;1952年被国家保送到运城干训班学习深造;1953年至1964年先后在闻喜县和万荣县粮食局工作;1965年调任万荣县荣河公社;1972年元月调回到我县大王公社至1985年9月退休回家。</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人生一轮回,生命好似一场路过。父亲的岁月里一直都是在外面奔波着,他先后辗转于永济、闻喜、万荣等三个市县,最后退休到我县的大王公社,荣归故里,叶落桑梓,走完了自己的一个轮回。其一生中最高的学历是运城干部学校,相当于现在的中专文凭。最高职务是万荣县粮食局财务股股长。在他为数不多的遗物里,有一纸已经泛黄的毕业证书,代表的是国家推荐、千里挑一的好青年标志,还有一张折痕累累的股长任命书,却是时任万荣县县长亲笔签发的,足见其来之不易。</p> <p class="ql-block">  一生漂泊异乡的父亲,退休回家后,仍是一个闲不住的老人。他开垦沟边小块荒地,种植花椒树,惟愿天下无闲田;他参加村里老年协会,调解邻里矛盾,招呼红白喜事,乐于扶弱助贫;他尊老爱幼,伺候爷爷的生活起居,帮衬儿孙料理家务……其退而不休,发挥余热,淡定豁达的生活态度,让后人受益匪浅。</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然而他却无奈于世事,退休后五年多时间,就被病魔缠上了,先是脑血栓,发展到脑萎缩,最后病变成植物人,又在病床上平躺了四年多,在混沌中告别了人生。父亲的命真苦!直到现在我都弄不明白,父亲那样健壮的体质,那样积极配合治疗的态度,患得又是那样一种常见的疾病,却没能治愈,而且期间没有一丁点儿好转的迹象,病情直续快速地恶化着,直至耗尽父亲身上的最后一滴心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父亲过早的离开了人间,没有能够充分地享受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没有能够看到伟大时代的繁华景象,没有能够得到后代子孙的反哺与回馈,好似世间的匆匆过客,未到终点站,却被病魔强行拉下了列车,让儿孙们心有不甘,留下了太多的亏欠和遗憾。</p> <p class="ql-block"> ② 父 亲 之 爱 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父亲生有四个儿子,我是他的“尾巴娃子”。可能是老偏小的缘由吧,我从心里总觉得与父亲更为亲近一些。</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的三位哥哥可就没有我幸福了,他们的成长似乎与父亲的关系不大,在他们需要父爱呵护的年龄段里,父亲却在外地工作,即使有心也爱莫能助。我的情况就大不相同,在我10岁那年,父亲就调回我县大王公社工作了,可能他有一种对前期亲情缺失的弥补吧,所以对我的严教与疼爱格外用心,也使我与他的相处中获益最多。</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记得大哥结婚那年,父亲在家里停的时间最长,前前后后张罗着儿子的婚事。就在过事的前一天晚上,饭后宾客散去,家里人在南厦收拾桌椅板凳时,有乐队放在桌子上的几件乐器,孩子们都咚咚锵地闹腾开了。父亲见状,就随手拿起了一把二胡,拉了一曲《大海航行靠舵手》的革命歌曲,音乐响起,立马就吸引了大家的注意,歌声悠扬,余音绕梁,让在场的人都大跌眼镜。在我的记忆里,这是父亲唯一一次在家人面前的显露,正是这一次的才艺展示,在我幼小的心灵埋下了艺术的种子。上初中后,学校里有了文艺宣传队,好像那颗艺术的种子开始萌发了,我主动要求参加,并投入了巨大的精力和热情。当时家里人不支持,认为那是不务正业,不给钱买二胡,也许是家里没有钱买这类奢侈品吧,我就自己学着制作二胡。暑日的正午,在马圈里捡马尾,向杀猪人索要猪尿泡,一门心思地想拥有一把属于自己的二胡。虽说我悟性太差,学拉二胡终无成果,但这一颗萌动的艺术初心,一种见贤思齐的良好品性,都源于父亲当初的启蒙和影响。长大后我才明白,那一次或许是父亲的正面引导,并非所谓的“卖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小学三年级时,一个盛夏暑日,晚上在院子里乘凉,随地铺了一张凉席,没想到一觉就睡到了天亮。第二天醒来时,发现嘴角抽到下方,说话漏气,吃饭漏汤,听大人说是中风啦。在风陵渡医院治疗了一段时日,效果不太明显,就随父亲来到他工作的荣河公社看病,这是我第一次出远门,也是我第一次单独和父亲相处。荣河公社在荣河镇上,镇上有位老中医,针扎的特别好,扎针对治疗中风也很有疗效,我就在那里每天早晚扎两次针,其余时间就是闲逛。父亲害怕耽误我的学业,就规定我每天写三张方格字,一开始我很有热情,也很认真,不几天热情过后,就觉得写字没啥意思,为了完成任务而应付从事。父亲见我一个人离开母亲怪可怜,又是个病人,也不便批评,就劝导性地说:字是人的脸,才是人的胆,让你写好字,就是给你脸上贴花哩。一句普通的话语,一段孩童时期的基础训练,影响了我的一生。我后来一直都在努力地把字写好。走向社会后,可能因为钢笔字写得较好的缘由,也让我获益多多。每天不断重复的写字过程,更使我深刻地认识到,中国的方块字,横平竖直,堂堂正正,做人亦应如此。</p> <p class="ql-block">  恢复高考的第二年,父亲为了监督我的学业,为了给我创造更好的学习环境,决意把我的学籍转到大王公社。在初中的最后一个学期,我由邻村的红卫中学转到大王中学,住进了公社的大院内,与父亲一起在他的办公室兼卧室里,共同生活了三年半的时间,也让我足足地当了几年的“干部子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父亲的脾气比较古板,平日里不苟言笑,尤其在子女面前更是如此。我们兄弟几个都有些惧怕他,对他只能敬而远之。初到这个陌生的环境里,老师不熟悉,同学无知己,与父亲每天也说不上几句话,即使说话,也多是他问一句,我回答一声,且都是些与学习有关的问答,少年好动贪玩的天性,一时收敛了好多,使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拘束和压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父亲好像也感觉到了我的异样,他害怕我受委屈,再憋出什么病来,就想方设法地去营造宽松的氛围。男人们多是从吃喝上入手,有时公社灶房改善生活,他会为我多买一份好饭,或者他吃一半,给我剩一半,留到晚上放学时吃,尤其到了冬季,他每天晚上都会在炉子上给我烤半块黄馍,或一个红薯,或者下一碗挂面,这些食材在当年都是其他同学无法享受的奢侈品,看着我狼吞虎咽的吃相,他会露出慈祥的微笑。我惧怕他的内心也被这种浓浓的亲情一天天地融化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父亲一生太过于正直清廉了,在大王公社的上上下下都知道有个“高会计”,铁面无私,有点荣河人的“挣气”。记得有一次公社的李书记去北京参加人代会,回来后报销差旅费,他到父亲的房里,先是掏出一盒很精致的香烟,只有10支包装的带过滤嘴的烟让父亲品尝,这在七十年代是很难买到的东西,听李书记说是人民大会堂的特供商品。说话时拿出一沓票据,父亲逐张过目,看得很仔细,最后拿出了两张不能报销的单据,只有5块多钱,是李书记在北京买的一条中南海烟,为的是让公社里的干部见见世面,最后也让父亲给挡了回去。李书记笑着说:“老高,不能报就当我请大家啦!”当时,我在心里真怨恨父亲,怨他不会来事,李书记平时见我很稀罕,总是和我这位“小高”开几句玩笑,你怎么连书记这个面子都不给,人家可是公社的一把手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类似这样的事情,我也碰过一次钉子,至今记忆犹新。那时在大王上学,回家多是骑自行车,偶而遇到父亲下乡或者天气不好,他才给我发2块钱,让我坐客车回去,当时的往返车费只有1.4元,还能节省出六毛钱用来零花。那年雪天第一次坐车后,我把车票交给了父亲,心想他是会计,只要有票就能报销,我就有更多的零花钱。没想到父亲什么话都没说,把车票当着我的面放到炉子里烧了,烧的我一阵阵脸红心热,久久地愣在了那里。这件事让我永生难忘,此后只要是坐车回家,我就索性连车票都不要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两年多的高中生活在无比幸福和快乐中度过,也以第一次高考失败而告终。同在公社大院里的几个子弟全军覆没,这时大人们猛然悟道“从来纨绔少伟男”的历史教训,也普遍认为大王中学的教学质量有问题,第二年都把自己家的孩子纷纷地转走了。我也随之转到风陵渡中学,开始了复读生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离开父亲的监管后,有一种放飞了的心醉,尽管吃住条件远不如大王好,但那种内心里无拘无束的感觉,是任何物质条件所不能比拟的。这样放荡不羁的后果是可想而知的,第二年的高考我又名落孙山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揭榜后的那一段灰暗日子里,我羞愧难言,无脸见人,把自己关在小屋子里,闭门思过,是懊悔、是痛恨、是认命……我理不出个头绪,只是在父亲上班后的一个黎明,背上铺盖卷,偷偷地离开了村子,投奔到大哥所在的汉渡公社建筑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公社建筑队当年在长治市施工,大哥也算是队里的小头目,我想跟上他在建筑队学个木匠或泥瓦匠,了此一生。单纯的想法和冷酷的现实,瘦小的身体和繁重的劳动,很快让我尝到了生活里的苦涩,尽管有大哥的庇护,能给我分派一些较为轻松的零工杂活,这也让我的身体吃不消,那种在劳作中的苦累和失去美好时光的悔恨,都让我无法向外人言说。就在这时,父亲的一封加急电报催促我回家继续复习,我好像又找到了生活中的避难所,急忙着逃离了建筑工地,屈指算来整整40天的时间。父命如山,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上,父亲再一次替我做出了正确的选择。父亲就是我的人生导航,他为我指引着未来的道路,才使得我有了逆转直流的今天。也是直到今天,我才真正明白了“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p> <p class="ql-block">  1981年的最后一搏,终得如愿。一年的艰辛努力,我换回了一张中专录取通知书,也总算此生跳出了农门,了却了父亲的一桩心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升入运城商业学校不久,父亲得知我在学校需要一个小木箱。一天中午正上着课,我被班主任叫了出去,在宿舍门口见到了父亲和放在他脚前的黄木箱,我一眼就认出了这只木箱,它大小有80x50x50cm,是父亲卧室里唯一一件属于自己的物品,用来盛放他的衣物和其他私人用品,如今父亲却把它送给我,也不知他是如何从火车站搬到学校的,我一时感动的忘了问这些。从此这只黄木箱就一直随我同行,辗转到不同的工作岗位,就像张开怀抱的父亲,一直在为儿子抱揽着一切应该和不应该的抱揽,且一心一意,专心致志。后来在几次搬家精简物品时,尽管这只黄木箱已经落伍了,有点不合时宜,与新家的格局也极不协调,但我都不舍得放弃。我知道这里面装满了父亲的夙愿,它是父亲留给我的念想。睹物思人,每次打开这只黄木箱,就想起了父亲,父亲虽然“君子固穷”一生,却尽其所能给予了我无限丰厚的一切,一切……</p> <p class="ql-block"> ③ 父 亲 的 脊 梁</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家的担子有多重,父亲的脊梁就有多硬。他的一生穷其了洪荒之力,就是为了全家人的幸福与康宁。</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父亲兄妹四人,他是家中的长子。13岁那年,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了家,当时母亲也只有17岁,就这样两个孩子组合在一起,共同撑起了这个家,走过了一辈子的风雨人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父亲有四个儿子,按说是他的福祉,却成了他一生的拖累,他为了让我们长大有出息,操了很多心,受了很多苦。在那个年月,能养活起四个儿子,一要填饱肚子想法弄粮食;二要儿子长大娶媳妇盖房子。就是这两样事情,一直压在父亲的肩上,压垮了他的身心,也压弯了他的脊梁。</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打我记事起,就常常看见父母在一起商量着卖买粮食的事情,不是粜小麦,就是籴玉米,总是以细换粗,以少换多,来填充孩子们越长越大的肚子。在计划经济时期,民间卖买粮食属于投机倒把行为,至少在1978年之年是国家政策和法律所不允许的。然而,看着四个半大小子一溜排地阶梯般成长,吃的多,穿的费,仅靠自己微薄的工资和生产队分的那点口粮,远远不够,每年都要拉下三两个月的饥荒,这时常让父亲熬煎的茶饭不思,愁眉难展。为了减轻父亲铤而走险、四处寻找粮食的艰难,母亲总是在抠抠搜搜中过日子。有时划算不下吃的,她就埋怨我们兄弟几个吃的太多,她笑骂大哥嘴大,一口能吃下她多半盘子菜,她嫌我为啥不托生个女娃子,她说自己养活不起我们这群猪娃子……似乎一番“心忧炭贱愿天寒”喋喋唠叨后,才能排解满肚子的愁肠,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记得粉碎“四人帮”那年,入夏的一天,刚麻麻黑的时候,父亲推着他那辆永久牌自行车,从大王公社回来,后面驮着一大袋粮食,跌跌撞撞的进了家门。只见他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白色的二股襟背心湿的全贴在了身上,灰色的长裤热的也挽过了膝盖,他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珠子,吃力地将车子撑靠在前檐墙上。母亲见状忙帮他抬下这些救命的粮食,给他搬来板橙,给他脱去粘在身上的湿衣服,给他舀水擦洗脊背,给他扇凉张罗饭菜,心疼的直抹眼泪。那一夜,那一幕,父亲的汗水,母亲的泪水;父亲的脊梁,母亲的温情,都深深地种在了我幼小的心灵里。后来我到大王读高中时,也多次骑自行车走过那条父亲曾经的驮粮路: 40多里长,全是土石路,又翻沟又过涧,每趟要用两个多小时,一个人骑单车也要流几身汗。想想父亲每次要带一百多斤粮食,这种沉重的死东西,下坡用力往后拖,上坡使劲向前推,歇脚缓气时还得借靠路边的树木或崖畔,且多数是月黑风高之夜,其艰辛可想而知的。每回想起这些,父亲的汗水,父亲的脊梁,父亲的背影,总会模糊我的双眼,总会给我战胜困难的无穷力量。</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其实,父亲肩上的担子一直就没有轻松过,上有老下有小,一大家子人全都指望着他那几块钱的死工资,能维持住生活就十分不易了,更别说娶媳妇、盖房子了。在我们老家有句土话叫:娶媳妇盖厦,提起来害怕。所以那时侯村里盖房子的人很少,有的人攒一辈子钱,也难盖起一座房子,或娶不下一个媳妇,而父亲却有四个儿子要娶媳妇,要盖房子呀!穷日子自有穷的过法。父亲祖上分的那间厢房里,曾做过三个哥哥的洞房,老二结婚时,老大要腾出房子,老三结婚时,老二也要搬出去另住。父亲就这样帮衬着他们,给大的盖房子,为小的娶媳妇,一步一个深深的脚窝子,一个脚窝都是一首难唱的生命之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忘不了父亲给我盖房子的事情。那时我参加工作不长,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父亲每次见到我,总是询问找对象的事情,可我生性胆怯,又其貌不扬,常常让父亲失望。他见我没有肯话,就和母亲商量着托人给我说媳妇,又筹划着盖房子和结婚的事情。那时家里的地方紧张,又方不起新院基,只能在车门(旧社会养牲口、放农具的地方)里面做文章。父亲下狠心在车门里南北撑起了三间新房,再翻盖了东西朝向的三间牲口房,全是人字梁、硬山墙,新式门窗、砖砌的前檐墙,这在当时也让村里人眼馋,这也是他一生中的最大创举。房子盖成后,肯定是花光了父亲一生的积蓄,无奈中他给我分了450元的外债,让我在未成家之前就与他并肩“负债”前行了。</p> <p class="ql-block"> ④ 无 言 的 丰 碑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1985年9月,父亲因三哥接班而提前退休回到老家,过上了安贫乐道,归隐田园的乡村生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从忙碌的机关干部,一下变成了无事的乡间闲人,父亲反倒有些不习惯。我们知道他是一个闲不住的人,除了和母亲一同侍弄着几亩责任田外,又不停歇地在解放沟边鼓捣着开垦荒地。每天早出晚归,把能利用的沟边边崖畔畔整平打埂,剪枝除草,变成了块块梯田;再在这些大小不一的小块地中栽上花椒树,林林总总加起来有成百棵花椒苗;他整天修修剪剪忙活着,完全沉浸在一个椒农耕作的乐趣之中,担水浇树保成活,拉粪追肥助苗壮,使荒废多年的解放沟立马变换了模样。当你站在沟崖边满眼望去,块块梯田顺势而成,棵棵树苗枝繁叶茂,给人一种积极向上的涌动。到了第三个年头,这些椒树都挂满了果实,收获的花椒除送亲友、供家人享用外,多余的部分还拿去卖了钱。那时我曾把父亲的花椒,卖到县宾馆灶房和一些大型饭店,颗颗红里透黄的花椒,每次都受到用户的好评,都能卖上个好价钱,多的时候能卖回一百四五拾块钱。父亲去世后,那些花椒树好像成了没娘的孩子,再也没有人费心地伺候了,死的死、枯的枯,日渐凋零,所剩无几。日后每次给父亲上坟,都要经过这些小块地,看着丛生的野草,干枯的椒树,一片衰败的景象,难免让人心生凄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父亲是个害怕寂寞的人。退休后为了图热闹,他在我们巷第一个卖了电视机,尽管只有14吋,还是黑白的,但每天来家里看电视的人络绎不绝。每到晚上,父亲总是早早地把电视机搬到院子里,放好小板凳,等着巷里的乡亲们观看,就像当年的露天电影院一样。每当此时,他坐在大家伙中间,看着满院的村民,心里有说不尽的喜悦,即使电视散场,他一次次清扫着满地的烟头、碎纸、瓜籽皮时,心里也是乐滋滋的。后来人们的日子渐渐富裕了,家家有了电视机,我家的日子才归于平静,那台旧电视父亲也舍不得换,一直陪伴着他,给他欢乐,为他催眠。</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父亲是个有亲合力的人。他知道自己没有女儿,每到逢年过节时家里比较冷静,就号召我们兄弟几个每年春节在一起聚餐,吃顿团圆饭。轮流做东,全员参加,长幼有序,互送吉祥,兄弟赛划拳,妯娌比厨艺,全家呈和谐,既烘托了节日气氛,又增进了兄弟情谊,更彰显了大家庭的幸福和温暖。大年初一吃团圆饭,这一良好的家风延续多年,在亲戚邻里间也被传为了佳话。</p> <p class="ql-block">  然而好景不长,含饴弄孙的闲适生活持续到1990年前后,一向身体健康的父亲,偶感头晕手颤,在大家的一再劝说下,到医院作了检查,结论是脑梗的前期症状。从此,父亲便走上了与病魔抗争的不归之路。</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轻微的脑梗并没有引起父亲的重视,也没有引起家人的关注,更未阻止他乐于农事的脚步。他只是胡乱地吃吃药,想以自己的体魄抵抗疾病,然而病情的发展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无奈他才住进了医院。第一次住院选择在中医医院,是因为他的儿媳在那里上班,照料方便。说是住院,其实只在医院打针输液,吃饭睡觉都在家里,每次输完液他就和母亲步行回家,当时的中医院还在柳树街上,距我家圣寿村约20多分钟的路程,他走得很快,走起来身子有点前倾,远远地把母亲甩在后面,母亲总是追赶着怕他有什么闪失,因为他从心里还没有把自己当成一个病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一年多的求医治病路上,我们陪着父亲先后在运城、西安、永济等不同类型的医院里渡过,然而他的病情持续发展,不停步也未回头,眼看着一步步地加重,真让人束手无策。1992年脑梗已转化为脑萎缩,开始从语言模糊到失去语言,从行动不便到失去行动能力,严重到大小便失禁、神志模糊、认不清人。最后成了一种半憨状态,只要看见人,就莫名地恓惶流泪,让看望他的人也陪着一起流泪恓惶。</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病床上的父亲由脑萎缩病变成植物人,毫无生活质量地延伸着生命的长度。我们帮着母亲轮留陪护在他的身边,尽心侍候着已经不认识自己儿子的父亲,直到1995年二月初五这天午后,他静静地走了,离开了深爱他的亲人,离开了他眷恋的人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没齿难忘父亲此生最后的谢幕,是在无知无觉、无声无息中告别人生舞台的。疾病折磨了他四五年,耗尽了他所有的血肉,只剩下满是皱褶的皮囊包裹着一架骨头,是大哥用双手轻轻地抱起了他,像抱着沉睡的孩子一样把他放进了棺椁中,让他安然地睡去。我知道他是极不甘心又极其无奈地走进了另一个世界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父亲走时不会说话,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也没有留下值钱的遗物,但他一生敬业勤勉的情操,坚忍顽强的意志,朴素憨厚的作风,德孝仁爱的品行,却为后代子孙树起了一座无言的丰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梨花院落,细雨缠绵。又是一年清明至,我长跪在父亲坟前,手捧一掬黄土,轻轻洒在坟头,寄去我融入血脉中的无限眷念……</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高升进</p><p class="ql-block"> 2022.4</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