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副政委情意深 彭松生，——深切怀念我27军81师243团副政委高培典首长，《军旅生涯纪实》（三）

溢于文辞

近日，我因查找过去当兵时的历史资料，将当兵六年写下的二十余本日记本通通翻了一遍。猛然间，一本40多年前红塑料皮的笔记本出现在我的面前，笔记本扉页还写着“发扬革命传统、争取更大光荣”的毛笔字，依然遒劲有力。这是我在部队当警卫战士时，我的老首长——团副政委高培典同志送给我的。高副政委虽已作古，但他对我的恩情永远难以忘怀，我将永远怀念他老人家。

记得1969年4月20日，我在团特务连警卫排三班当警卫战士，第一次到团司令部值班。那会儿，当警卫员除有任务跟随领导外出，其余时间都轮流到团部值班。首长们叫我们为公务员（没想到现在的机关干部一律称之为公务员），一值就是一个星期。值班的任务主要是给团首长办公室打扫卫生、整理文件、打开水，倒茶，或者传达命令和通知什么的，必要时还给首长做一些其他服务工作。

当时，我根据老班长陈顺余工作交待（陈顺余从部队转业前为副师职领导干部，转业后回江苏苏州老家，任中共苏州市纪律检查委员会副书记，市监察局局长，现已退休），全员到了值班时应该做的基本工作任务。4月20日去团部值班时，上午一大早先对团首长的办公室逐一打扫卫生。我对团长、政委、副团长等首长办公室逐一进行卫生清洁。当我刚给团副政委高培典（事前不认识）办公室清理完毕时，他已提着公文包前来上班了。他看到我以后，突然好奇地瞪大眼睛看着我，说：“小鬼，你是刚入伍的新战士吧！”我赶忙作了自我介绍，并请他以后有事尽管吩咐，我保证完成任务。

高副政委，四十多岁，中等个，胖胖的身材，满脸络腮胡子，眼睛大大的，一口浓重的山东胶东口音，使人感到尤为亲切、朴实。他双眼一直盯着我，自言自语道：“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像的人呢？”

于是，他亲切地拉住我的手，叫我坐在椅子上，给我讲起了抗美援朝战争那段惊心动魄的往事，仿佛把我带到炮火连天，硝烟弥漫的朝鲜战场上······

朝鲜战争时，高培典副政委时任我志愿军下属某部的连指导员。连队的通讯员姓张，当年17岁，高副政委说与我长得一模一样，个子也差不多。小张同志平时性格活泼，工作主动，脑瓜挺机灵，作战十分勇敢，深得全连官兵的喜爱。可是一次在战斗中，小张腿部负了伤，由于战况激烈，也没有条件，未及时得到医治。行军时，小张只能一高一拐地勉强跟着队伍走。

但是，不幸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一次，高培典的连队被美军一个营外加南朝鲜李承晚部队发现，并迅速包围过来。为了摆脱敌人追杀，为了全连官兵安全，高培典和连长当即决定：全连官兵要以最快的速度奔跑，火速向安全地带转移。

由于小张他负伤跑不动，没跟多久就掉队了。此时，小张已意识到自己跟不上了，吃力地对高培典他们说：“连长、指导员，你们带着队伍赶快跑，不要管我了。”

“不，我们一定要带你走。”高培典和连长当即下令两个战士扶着小张一起跑。

“连长、指导员，你不能为了我却牺牲全连100多个战友啊！我最后一次求求你们了，不要管我，你们快跑吧！”小张含着热泪央求高培典和连长赶快带领全连官兵脱离险区，在面临死亡威胁的关键时刻，小张同志把生的希望留给战友，却把死亡留给自己。此时，已万不得已，高培典他们只好放弃小张，带着队伍冲出了敌人包围圈。

队伍还没跑多远，后面传来却“叭、叭”两声枪响，小张同志当场倒在敌人枪口下，英勇牺牲。而全连官兵却安全脱险。

听了高副政委讲的亲身经历这段真实的战斗故事，我唏嘘不已，深深地为小张同志在抗美援朝战争光荣牺牲的英雄行为万分感动，他为祖国，为朝鲜人民光荣牺牲，他的死比泰山还重。小张同志的光荣牺牲，也诠释了我英勇的志愿军战士“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我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原来战争就是如此残酷。

高副政委表情严肃对我说：“小彭，作为一名解放军战士，随时都要准备上战场，投入到保卫祖国的战斗行列。小彭，希望你今后要好好苦练杀敌本领，锻炼自己的意志，随时听从召唤，努力打胜仗，用实际行动保卫毛主席、保卫党中央，保卫祖国！”

高副政委是一个抗战时期参加革命的老干部，学历为师范毕业。而当时我们部队中高级首长几乎清一色为工农分子，学历普遍较低，他已属于高级知识分子行列。加之他平时非常注重学习，政治理论水平很高，由于出身地主家庭这一条件限制，使他“进步”缓慢。

其实，高副政委他早年背叛自己家庭，毅然投身革命，作战十分勇敢，对人和蔼可亲，没有官架子，文化理论素养较高，作报告不用稿子一口气能讲两、三个小时，理论和实际结合得恰如其分，又通俗易懂，所以一直在官兵中享有很高的威望。

后来，高副政委发现我喜欢写作，就大胆地鼓励我学习通讯报道，还送给我好多资料和书籍。在他的鼓励和关怀下，我终于迈出业余学习通讯报道的步子。开始先给连队黑板报写稿，后给团广播站写稿，写成后交高副政委给我修改。

1969年10月1日，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20周年。国庆前夕，我在司令部值班，利用一个通宵，写了一篇歌颂党、歌颂毛主席、歌颂祖国和人民军队建设成就的广播稿，足足有3000多字。交给高副政委看了以后，他给我很大鼓励，又认为稿子太长，特做了删改。修改后，我重新抄了一遍，特送到团广播站。国庆节当天上午，大约上午10点，团广播站向全团官兵们广播我这篇稿子。当广播员小左在播送完这稿子后，特说明这篇广播稿是由团特务连警卫排三班战士彭松生写的。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团部广播站播送我写的稿件，自己心里头甭提多高兴了。当晚，竟彻夜难眠，但首先想到的还是感谢高副政委的帮助和支持。

“初生牛犊不怕虎”。

从这以后，我“胆子”越来越大。加上我27军军长尤太忠、军政委马杰，师长杨年伦，师政委张孝先（后任为迟浩田）都非常重视部队新闻报道工作。我写作的积极性越来越高。我竟相继向南京军区《人民前线》报，北京军区《战友报》和《解放军报》等报刊投稿，虽说投的多，录用的少，但心里头总是美滋滋的。更没想到的，我竟从当初业余“小搞搞”，从部队退伍到地方参加工作，竟成了专职报道的新闻记者。从1989年至2005年，竟当16年的《中国交通报》、《浙江交通报》温州记者站站长，给国家、省市新闻媒体录用稿件近万篇，约2000多万字，撰写出版了六部著作。不能否认的是，高培典副政委就是我的启蒙老师。

1969年下半年，我部因战备需要奉命从南方来到北方，我团驻扎在河北省邯郸地区永年县的营房里。大约在1970年3月下旬，大部队奉命外出野营拉练，长达10天之久。高副政委未参加拉练，临时被任命为团留守处主任，我被安排在高副政委身边当警卫员。我们朝夕相处又在一起10天左右，使我对这位平素十分敬仰的首长，又有了更深的了解。

有一件事至今使我难以忘怀。当时，有一军列满载分配给我团的粮食，停靠在离我团军营不远的黄粱梦火车站。由于军列停靠时间有限，需要限时把粮食卸下来，用军车拉到营房。留守处约有五十来位官兵在高副政委动员下，全都出动去火车站卸运粮食，我也随即跟高副政委去火车站。

没想到，在火车站站台里，我们俩发生了“争吵”。原来，高副政委不顾自己患有高血压、冠心病等疾病，硬要和我们这些二十来岁的小伙子一样，一定要去背这200斤重的粮食。我作为警卫员，为了保护他的身体安全，是我职责所在，我死活不让他去背，他却十分生气，我们俩竟“吵”了起来。最后，我们俩终于各让“半步”，由我们俩一起抬，由于高副政委率先垂范，他的带头作用深深地感动了大家，官兵们个个干劲倍增，终于提前卸完了粮食，出色完成了任务，记得当天晚上晚饭后，高副政委还特意召集大家开了晚点名评议会，表扬了大家发扬团结奋斗、苦干实干精神，及时完成了任务。

当时，中苏边界战事一触即发，战备任务十分紧张，战争的“火药味”也愈来愈浓。部队高层领导也考虑到一些年事已高、身体多病的老干部不适应现代战争需要，许多老干部被安排到地方工作或者转业。高副政委便是其中之一。当时，他被分配到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下属某团任团政委。

临走前的晚上，我依依不舍，流着热泪帮他一起整理行装。他想送我一件纪念品，找了半天感到没有合适的，最后就找出这本红皮笔记本。后来，他又想想，动情地说：“小彭，给你写几个字吧！”于是，他用毛笔恭恭敬敬地抄录了毛主席语录：“发扬革命传统，争取更大光荣。”以示对我的勉励。

第二天一大早，我团团长管绪昌，政委姜元直等团首长，加上下属的三个营营长，教导员都来欢送高副政委踏上新的征程。

临别时，我拉着他的手，噙着泪花说：“高副政委，我这一辈子也不会忘记您对我的教诲和帮助！”他也激动地嘱咐我要好好学习毛主席著作，听首长的话，努力加强革命意志的锻炼，苦练杀敌硬功夫，随时准备上战场去消灭敌人！

没想到，这成我和高副政委的永诀！

小吉普车载着高副政委远去了。

可我仍不顾一切，泪流满面，一个劲地追着小车跑，直至小吉普车消失在远去的公路上……

（原载《情系军营》、《我爱西柏坡的红叶》散文集）

2019年5月

修改于2022年4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