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我们家族中有个叔父是毡匠,但这技术不是我们家族的祖传,是他跟别人临时学来的。这个职业在上世纪的九十年代前后还都是相当热门、挣钱的。那年月,谁家有几条白毡可都是财富的象征,一个女孩儿出嫁要是能陪嫁上一两条白毡那就是光荣的事儿。</p><p class="ql-block">洗毡都是在冬天,因为洗毡是个费时又不用急着做的活儿,于是,农闲的时候便成了毡匠的黄金季节。据说,一个好匠人洗的一条好毡,一辈子人都铺不烂,且前提条件是那样的岁月里,一般农家的炕上可基本没毛毯、床单之类护的、遮的。</p><p class="ql-block">我是见过叔父们洗毡的,就在我家。我们家洗,当然也有别人家的。洗毡可真是一个复杂的活儿。院落要宽敞:水分不够干净的羊毛要晾晒;洗毡的过程也很占地方;加之一洗毡进进出出看热闹、问事的人也多。此外还得有一间什么也不能放的空房间,那是工作的重要“车间”。</p><p class="ql-block">成堆的羊毛在院子里晾晒后,放在地上或木板上用四五根连在同一个带着手柄的铁环上的铁丝不断抽打,除去羊毛里过多的灰尘和杂物,譬如羊粪和部分的泥土。然后就把它们运到那个特殊的“车间”了。</p><p class="ql-block">一张有丈把长足以用来射大雕的大弓被悬吊在“车间”的屋梁上,弓的正下面用厚重的木质门板支起一个庞大的案几,上面就堆放着抽打过的羊毛,这时候叔父的工作就开始了——</p><p class="ql-block">只见他面戴一个大口罩,头上裹着头巾,整个面部只露出两只眼睛。右边的小膊上还戴着用皮革制成的护袖。他站在案前,左手握住弓身,以便能前后左右地移动弓,使弓弦处在想要弹的羊毛上面,右手拿起同样悬吊在弓身上的一截硬质木棒,用木棒的一端勾挑那用生牛皮特制的弓弦,于是“咚嗤——”、“咚嗤——”的弹毛声就不紧不慢地响起了。节奏均匀,弦声缭绕于屋内,这声音曾一度使我沉迷。</p><p class="ql-block">弓弦所触的羊毛慢慢地被弹散了,本来看上去油腻、污黑、纠缠在一起的羊毛,开始变得洁白、干净,根根独立,蓬松无比,四下乱飞,杨花柳絮般地纷纷落下,轻飘飘前行,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堆起来,像中午阳光映照下的天上的云朵儿一样,白花花、蓬松松、轻飘飘的,似乎用手一触碰就会随风飞走。同时,屋内也就飞扬着尘灰和毛屑等细小杂物,一不小心一个飞来的草芥杆可能就打在你的眼睛上了。</p><p class="ql-block">因为怕杨花柳絮般的弹散了的羊毛被风吹走,所以“车间”是密闭的,那些弹起的灰尘和细小的绒毛就在房间里肆无忌惮地猖獗,当叔父从那房间里走出来歇气儿的时候,他的口罩上便可清晰地看到一个嘴印和两个鼻孔留下的黑点,眉毛和眼睫毛上也密密麻麻地挂了数不清的绒毛和灰尘粒儿。加之要用力勾挑拨动弓弦,露出的眼睛周边汗津津的,摘去头巾,脖颈上明晃晃的汗液也漫流而下。这时就有看热闹的熟人凑上去,说:“唉,木匠来了柴来了,毡匠来了贼来了,脱去裤子,我看又装了多少?”于是那个在冬日里温暖着的农家院里就飘起了爽朗、愉快的笑声,这笑声一直飘过院墙,飘到湛蓝的天空里,久久不肯散去。</p> <p class="ql-block">弹毛是个体力活,也是个技术活,没那本事的支使不了那张硕大的弓。毛弹好了,这是个漫长而辛苦的过程。叔父就和他的搭档们一点儿一点儿地照着主人三七还是四六,八斤还是十斤的要求,像现在看到的网棉絮的那样,将那些缠绕在两根竹竿上的棉花糖一样的洁白羊毛,铺到用竹篾制成的长方形帘子上,洒一点温水,连同帘子一起卷起来,成一个圆柱,放到地上铺好的门板上,用脚来回地搓动滚转,转转,停停,停停再转转,期间还要拆开了整形,使它保证规定的长宽尺寸和长方的形状。反复多次,毡的样子就出来了。</p><p class="ql-block">撤去竹篾帘子,卷起毡,放在支倾斜了的门板上,下面铺两三根绳子,绳子的一端固定在翘起的门板那头摆好的长条凳上,另一端抓在叔父们的手里。一锅滚烫的开水浇上去,他们就用脱去了鞋袜的双脚把卷起的毡蹬得半开,然后一提绳子,那毡又乖乖地卷了起来,接着继续蹬。</p> <p class="ql-block">看着那匆忙而又节奏分明、有条不紊的动作,每次我都心生羡慕,可惜就是从来也没有机会上去蹬过,至今都觉遗憾。他们把这个过程叫做“出水”,是洗毡的重要环节,据说,多出一次水,毡就更硬,质量也就更好,当然也就更费时费力,还说洗毡要用秋毛,秋毛洗的毡更好。在这个过程中,他们还要对那些斜出或缩进的边角进行修整,用脚踹、棒敲,不断调整,最终使它成为一个符合规格的规整长方形,一条毡也就洗成了。</p><p class="ql-block">叔父他们还洗带袖子的毡衣,就是毡胎材质的衣服,下雨下雪都可披,挡风挡雨又暖和,天放晴了还可以铺在刚刚流过雨水的地上,躺在上面晒暖暖的太阳,一点也不怕潮,就是穿在身上有点硬,带着沉重,没有塑料雨披那么方便。有些洗毡团队,没这本事。</p><p class="ql-block">今天,随着时代的变迁,人类的生存方式也在发生着改变,似乎都不再洗毡、铺毡了,我也是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看见过洗毡的了,那些美好的“柳絮”“杨花”都已成了留在记忆里正在逐渐模糊的往事。恐怕用不了多久,这传统的技艺就将成为孩子们不大感兴趣的童话,不知道能不能保留在非遗中。</p> <p class="ql-block">作者简介</p><p class="ql-block">沙洲冷,原名冯尚财,甘肃古浪人,中学高级教师,喜欢写作三十年,已在各类刊物发表散文等作品十几万字。</p> <p class="ql-block">一组真实的老毡匠图片</p> <p class="ql-block">王旭东/文</p><p class="ql-block">过去的府谷农村,人们住窑洞睡土炕,窑洞土炕上都有铺毛毡的习惯。毛毡保暖性能好,防寒、隔潮,经久耐用,对于并不富裕的农民来说,它可是重要的家当。</p><p class="ql-block">制作毛毡的手艺人,人们称呼擀毡匠。需要擀毡的人家,把好毡匠请到家里来,好吃好喝招待着。家里的婆姨们哪也不去,专心给师傅做一日三餐,男人则把自己舍不得抽的好烟,餐前饭后,双手递给师傅,如此毕恭毕敬,就是想让师傅用心尽力擀出一根好毛毡来。</p><p class="ql-block">毡匠的活儿有选毛、弹毛、铺毛、喷油、洗毡、定型等多道工序。就说擀毡用的羊毛,也有不少讲究。秋天剪下的羊毛质量好,春天剪下的羊毛就差一些了。旧皮袄剪下的茬皮毛,锈的疙瘩多,不容易弹散,黏性也不怎么样。在弹毛之前,要把羊毛里的皮头、杂质、锈死的疙瘩拣出来,把受潮的、沾带上黄土地放在滚烫的炕头烘干,拾掇得利利索索。</p><p class="ql-block">弹毛一般在白天进行。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弹毛是个力气活,更是个技术活,力气小、技术差的人是绝对弹拨不动,也弹不好的。弹毛用的弓,由桑木、牛筋制作,七尺多长,被悬空吊起来。毡匠光着膀子,右胳膊上戴一个套子,与八九寸长的枣木拨子连在一起,右手握着拨子,左手托着弹毛弓,左右开弓,“蹦蹬蹦蹬”不停地弹着。粘在弓弦上的羊毛,利用弓弦的弹力和振动,随之分开,呈松散的棉絮状。</p><p class="ql-block">毡匠的铺毛,是把蓬松的羊毛,用竹夹子夹起来,铺在细竹条编织的帘子上,根据主家要求的尺寸,薄厚一致,四界整齐地铺平、铺匀。</p><p class="ql-block">羊毛铺好后,开始喷油。喷油这活儿技巧成分大,一般都是师傅亲自完成,学徒是做不来的。喷油时,师傅端起油碗,嘴里噙上少许,与铺好的羊毛保持适当距离,通过舌头、嘴唇、气息的相互作用,喷出雾状的油气,均匀地洒落在羊毛上。油多了浪费,油少了羊毛粘不紧,擀出来的毛毡不瓷实,立不住架子,还容易掉毛,使用时间也会大大缩水。</p><p class="ql-block">洗毡是毡匠活儿中出力多、流汗多、工夫一定要到位的技术活、力气活、辛苦活,是毡匠和徒弟共同完成的。两人把竹帘子上喷过油的羊毛,紧紧地卷起来,用绳子捆绑固定,然后光着双脚,在竹帘子上面一遍一遍揉蹬,边揉蹬边向竹帘泼热水,往往要洗很多遍。说来也怪,那些松散的羊毛经过热水浸润,反复压缩、清洗、捶打、揉蹬后,会紧紧粘在一起。这时,解开竹帘,处理一下羊毛密度不均匀、四界不整齐的地方,拾闹上几回,这根毛毡便基本成型了。</p><p class="ql-block">最后一道工序是定型。趁着基本成型的毛毡还热乎乎的,用铁钩依次钩住四个角,通过拉、搓、揉、拍打成直角,收拾好四条边。眼睛看着差不多了,再用直尺仔细量盘,整理到位,一根方方正正、漂亮结实的毛毡便成功了。毛毡在热炕头上慢慢“出汗”、晾干,随着水分不断蒸发,由薄变得厚实起来。</p><p class="ql-block">由于毡匠最辛苦的劳作都是在夜间进行,而白天对羊毛的筛选、弹毛,看上去比较轻松,所以,民间常把毡匠戏称为“蹬两脚的”,“拍拍打打的”,俗话说“做官的、打铁的,不如蹬两脚的”,外人羡慕毡匠,以为工作清闲,实为不明真相。</p> <p class="ql-block">现如今,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床上用品五花八门,种类繁多,毛毡逐渐被淘汰,擀毡匠也渐渐被人们遗忘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