嚼之声动十里人

虚室生白

<p class="ql-block">  2019年最后那天,又阴又冷,早起上班错过一班公交,只得再等十分钟,于是就地站了,打量车站和沿街店铺之间那个往日里熟视无睹的油条摊儿。摆摊儿用的手推车应该是自制的,案板、油锅、盛面团儿的塑料盒、液化气罐和遮雨的户外伞等家伙什,都紧凑地安排在一米多长的车上,另置了一辆更小的车,摆了保温桶,盛着熬好的白粥,几个保鲜盒里有酸菜末、萝卜干一类的下饭小菜,食客们就用一次性纸饭盒自己盛粥,舀些小菜在粥上,然后用那种半透明的小塑料袋,拿一根或两根油条,坐下来匆忙地吃了,起身喊老板算账,随即按报来的钱数用手机扫码付了便走。</p><p class="ql-block"> 老板个子不高,戴了旧顶高尔夫球帽,帽檐上像是落满了灰尘,一只大口罩把张圆脸遮的得严严实实的,想来是很注意防油烟。他一直忙着擀面、切面,把两条面叠起来,用筷子轻轻压一下,掐住两头一拉,就势放在滚油里,油锅上就飘起一条焦黄色的油条,紧赶着放三、四条下去后,就操起一副长长的木筷子,夹着浮起的油条,逐个翻动,颜色再深些,就夹起来,竖着放在架在不锈钢盆上的细竹丝篮子里。他停下来挪着步子帮顾客拿取油条时,才看到右脚是跛的。篮子快满的时候,就一五一十地把油条装在塑料袋里,挂在车上,过了一会儿,果然看见有人骑着自行车来提了去,应该是周围早点店或摊子来拿的。</p><p class="ql-block"> 油条,在我老家东北称作大馃子,至少我小时候是这样的,杭州有“油炸桧”的说法,表达群众对秦桧夫妇迫害岳飞的愤怒。华夏地域广袤,天南海北对此类中空外焦、香脆可口的油炸面食的叫法也各有地域特色。</p><p class="ql-block"> 小时候,到长江路或者七马路的国营饭店去吃一次大馃子,是一种兴奋和盼望。早早出门,到了饭店,还总是排满了人,排队付钱和粮票先买成店里的票,再排队凭票到窗口领大馃子,不论几根,都是用一张油纸拦腰一卷,多买时要两手合起来掐着领出来。豆浆论碗卖,要另排一队,用那种靠近碗口描着两条淡淡蓝圈的粗瓷大碗盛了,摆在窗口。盛得不满,顾客会嘟嘟囔囔抱怨,盛得满了,就满意地小心翼翼用两手捧着,找空位坐,要带回去喝的,就倒进带来的铝饭盒里,盖好盖子,平平地放在尼龙绳网兜里,油条就放在饭盒上,夏天一路提回去还都热着。</p><p class="ql-block"> 在店里吃,要有眼力看准哪厢里有人吃好起身,才有座位。厅堂里都是油腻腻的木质八仙桌,配了长条凳,有时也有为了占座、争座吵几声的。刚买好的豆浆还烫着,油条倒像是早就炸好的,没有现今这样焦脆,用手撕几节泡在豆浆碗里,再用筷子夹起来吃,咸味碱味酵母味,面香油香和豆香混成一体,用今天常说的,非常有层次感。</p><p class="ql-block"> 油条的吃法也各地不同,天津流行用煎饼卷油条制成煎饼果子,在浙江吃油条,当地朋友介绍说是要蘸酱油配白粥的,广东流行用肠粉卷油条,淋上酱油,在福建,油条配沙茶面、面线糊或锅边,更有风味,在马来西亚,油条是吃肉骨茶时不可缺少的配料之一。前几年在报纸上读到,稍作改良的煎饼果子被洋人引进了去,在纽约也流行起来,不亚于热狗和墨西哥人的炸玉米饼,且售价不菲,一套售价15美元。</p><p class="ql-block"> 油条炸制膨大的过程十分神奇,两指宽的面团在油温下瞬间升华,化作美味,有一种理想主义的激情。油锅里滚来滚去的“老油条”,放个把钟头,咬起来韧劲十足,也被用来形容种阅历丰富、世故油滑、口惠不实、刀枪不入的职场老鸟。作为一种有千年历史的传统食品,尽管有诸如传统用料含铝可致痴呆,不良商贩使用地沟油、洗衣粉等等食品安全的担心,油条仍旧拥有大批的拥趸。善写美食文章的汪曾祺先生对它有个创新,将油条切段儿,一寸左右,掏空塞入肉蓉、葱花、榨菜末,下锅炸得香脆,誉称“嚼之声动十里人”。简单诱人,不排斥下厨的,不妨一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