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莜麦熟了2008年摄</b></h3>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1972年11月15日,我当兵正式离家,前晌我大我妈没有上场面动弹,母亲忙乎了半天,晌午给我吃了庄户人最奢侈的饭,秸子菜(土豆丝)油炸糕。我走时刚好遇上农业社莜麦安了场,(打莜麦开始),场面上非常忙,没有特殊情况任何社员不准请假。那天,因我当兵走,生产队长不但没让我父母上场,而且还照样给他们记了出勤工。更令我感动的是,后晌,当我和圪蛋岗(哥)走出了街外来到村东口时,全村三个生产队场面上受苦的社员们居然扔下连枷,摱下叉耙扫帚,齐聚在村口欢送我们哥儿俩当兵走。时隔半个世纪,当时,那激动人心的场面,我还历历在目。</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出生在穷山沟,对上世纪60年代初饿肚时期的困苦生活,我是亲身经历了的,对大集体时代,当庄户人的艰辛日子我也是比较了解的。有些事情并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中,扎根在我的心坎里。</span></p>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连枷杆长5尺扇长2.5尺2006年摄</b></h3>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比如连枷打莜麦,我虽没做过那爬场(倒霉)营生,但我知道父母亲跟上它受了多大罪过(读如国,折磨)。过去,莜麦是我们当地山区的主要农作物,一多半的土地都种了莜麦,每年从立夏开始种,哩哩啦啦一直种到芒种,农民把种下的莜麦,按时间分为前十墒、中十墒和后十墒。莜麦的日期比较大,白露前后才可开镰,割倒、捆住、晒干、驮回、码在场面又得折腾一个月,反正,进入寒露季节,百草已经枯了,地里的莜麦管它收不收,庄户人也都把它拾掇回去了,人常说:“寒露不见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割罢莜麦,人们先起山药,后碾场,当胡麻、豆类、糜谷黍都碾完了,节令也就差不多到了小雪。一进小雪,也就到了卧羊季节,这时候当地的天气已经十分寒冷了,夜间气温接近零下20度,白天气温也再无零上可言了,庄户人将宰了的羊,封存在南墙根的肉窖里,等于放入不花钱的“冰柜”里。</span></p>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毛驴驮莜麦2007年摄</b></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莜麦码2006年摄</b></h3>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场面里其它庄户都整戳完了,此时的场面连冻带碾明光织(很光亮)烂的就像一面镜子,场面四周就剩高高的莜麦码,好像一座古堡。接下来,社员们将在这 “古堡”里打响一场艰苦的战斗,战斗一开始,村里人称之为“启场”,即连枷打莜麦正式启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为啥割倒莜麦,驮到场面,码成大垛,不及时去打,而是去干其它农活呢?这是因为现割的莜麦,死筋顽肉不好打,到小雪场面冻的像铁板,莜麦也冻的发了脆,连枷打上去用不着费太大的劲,颗粒就会分离出来,所以打莜麦要选在较冷的季节。</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为何莜麦不利用骡马,带碌碡去碾压呢?而偏要费心巴苦人工用连枷敲打呢?这不是说,莜麦不能碾压,而是用碌碡碾压过的莜麦秸都成了些烂沫沫,没法喂牲口。在当地莜麦面不仅是庄户人的主要食品,同时莜麦秸、莜麦枳也是牲口的主要饲草,为兼顾牲畜的饲草问题,保证饲草的质量,因此,莜麦只好用连枷来敲打。</span></p>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搬莜麦铺场2010年摄</b></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抖场2006年摄</b></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扬场 2007年摄</b></h3>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据我所知,过去人们打莜麦也要足足撅扯(泛指干)一个月,大小雪期间,不光天冷,日也极端,一天做不下多少营生,庄户人为了赶时间,两头不见日头,一老晌(中午不歇息)干活,晌午不吃饭。大清早起天还没亮,生产队长就就派广播员,用铁皮喇叭筒,站在高圪蛋(高处)或窑头上吆喝男女社员们到场面铺场,人们听到喊声,很快就从四南五北(周围各处)齐聚到场面。男人们拆垛搬个子,女人们解要(捆莜麦的草绳)铺把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铺莜麦头一二行要头对头,从第三行开始,往后便是头对du子了。场面铺满后,有些女人也该回家做饭了,其余人员便开始张罗打场了,打过第一面,约莫家里女人稀和子饭也熬好了,男人们回家吃饭中间,女人们上场就把莜麦翻过了,反正男女人要调夺(轮换)开,时间一点儿也不能浪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连枷打场是二人对打,有扳连枷和递连枷之分,扳连枷的比较费劲,他的连枷落下去,要在未打的莜麦把上打出齐生生(整齐)的印畔(读如半)来,而递连枷的人,他的连枷打下去,落在已打过莜麦上,起拾遗补缺的作用,相对来说比较省劲些。一般打场是男女对打,无疑男的肯当主角儿,女的则是配角儿,如女的是自己的老婆,那角色也就不需互换。如不是,那么,男的充当三趟扳连枷的,女的你也至少做一回扳连枷的。如对打同为男的或均是女的,那么一递一遭,角色互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当人们操起连枷,准备打场时,许多人会往连枷扇面喷一口水,防止它掉下来。还有的人爱朝手心唾两口唾沫,给自己加油。每两人面对面二字排开,打头的两人,面对面首先开始对打。紧接着四人、八人……打场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我村三铺大场面,每逢这打场季节,连枷声响彻云霄,二三里以外的地方都可听到, “咚咣” “咚咣” 的打场声,震的连莜麦垛上的蚂蚱都嚓嚓地叫个不停。两边打场的人一字形排开,频率一致;连枷从底到头齐刷刷地上下翻飞,横竖整齐,声音一致,其场景甚是优美而动听。</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记得全村头数朱果成妈打场的姿势美,她打场腰板总是直挺挺的,并且她的连枷到了最高点往下压的一刹那,连枷头会闪几下,能打出凤凰三点头的花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们外界人看打场,觉得社员们打场轻松地就像玩儿一样。其实,这就叫“站着说话不腰疼。”打场人要承受多大的痛苦,遭受多大的罪过(读如国),只有他们自己清楚。只是庄户人挨皮,多苦的事情都能咽在肚里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试想一下,早起八点喝上一钵碗稀饭,干累死人的打场营生,一直要撑到晚上八点才吃第二顿饭,饿得能不难受吗?所以,我常看到母亲黑夜从场面回来,乏的连领头筋都没有。那也得扎挣上给全家人做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尤其是吃完晚饭,洗锅涮碗时她最痛苦,因为打一白天场,双手的裂子就被重新震开了,一洗涮,泔水渗进裂缝里,钻心地疼,此时,我见她眉头蹙成一圪蛋,下嘴唇吸到口中,上下牙齿紧紧地咬住。</span></p>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打场季节里庄户人的手2001年摄于丁家窑乡前沟村</b></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猪油烧裂子2005年摄</b></h3>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母亲整戳完碗盏,会从门头上把猪牙叉骨取下来,上炕后,用曲灯棍从牙叉骨挑出一点猪油来,抹在手上的裂子里,再用煤油灯头将猪油烤化,把裂子烧死。然后再用相同的方法去烤脚上的裂子。这样做,对于暂时缓解疼痛十分奏效,可第二天上场动弹不了一个时辰,裂子又会重新裂开。正如人们所说:“场面不了,裂子不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连枷打莜麦,在那寒冷的季节里,拾翻不了一个月,场面了不了。文革前,场了的那天,社员们是要举行敬场神仪式的,选村里威望高的一老者,手端装满莜麦的匼子,然后将其放到莜麦堆前,匼子里上三柱香,社员们一齐跪下,老者一边嘴里念词,感谢上苍,一边烧敬黄标,后请全体社员给场神三叩首。仪式结束口,从莜麦堆的东南方向开始装粮归仓。最后,农业社还有犒劳社员吃“起场糕”。</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文革开始后,横扫一切牛鬼蛇神,起场的时候,再不准搞敬场神的活动了,但“起场糕”照样吃,过去人们都是瘦肚子,吃糕没饥饱,我一个叫贺金的本家收收(叔叔)“起场糕”一顿吃了两铜挂勺,小孩脚板长的油炸糕竟有32个。</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说起连枷,引起我许多苦涩的回忆。连枷是一种手工击打的脱粒农具,它的历史可追溯至商周时期,先秦典籍《国语》中就有记载。它由三部分组成——连枷杆、连枷扇和连枷轴。大集体时,供销社卖一根5尺长的白腊连枷杆才四毛钱,一根连枷条8分5厘钱,进货渠道在内蒙古集宁市,连枷扇一般长2.5尺,大头宽2寸、小头宽1.5寸,粗一点的连枷条缠三根,细一点的缠四根,缠连枷是笨工,用不着请匠人,都是社员自己缠。</span></p>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连枷打场2009年摄</b></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脱莜麦1999年年摄</b></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脱莜麦2009年摄</b></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选连枷条 2009年摄</b></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缠连枷2007年摄</b></h3>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上世纪80年代,农业生产实行责任制以后,庄户人基本上就不怎使唤连枷了,逐步地被脱粒机,联合收割机给取代了。后来,只有山里个别老头老太太偶然用它拍个糜谷黍,打个豆豆日。这些年我到村里转悠,眼道里也不见了,可能连枷彻底消失了,我收藏一把,用来抚古惜今,让我们的后辈记住《朱子家训》 “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一丝一缕恒念物力维艰。”</span></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