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娃

山娃子

<p class="ql-block"> 狗娃</p><p class="ql-block"> ——谨以此篇献给为林业</p><p class="ql-block"> 开发献出青春的烈士</p><p class="ql-block"> ——山娃子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狗娃上面有三个姐姐,名字是爸妈起的,他是张家三代单传,寓意赖名好养活。狗娃大名叫张铁柱,多结实的名字。</p><p class="ql-block"> 父亲叫张守山,林业局第一批采伐工人,干得一手好活,采伐、吊卯、归楞、装车都是林场一等劳力。一把弯把子锯,伐得飞快,像小电锯;一柄大斧头,磨得雪亮,砍起树来像削大箩卜。张守山每年都被林场,林业局,林管局,省森工局评为先进工作者,家里的土墙上贴满了奖状。张守山回家茶余饭后,站在奖状面前望着党对他工作的鼓励和肯定,是他最开心的时刻。</p><p class="ql-block"> 张守山因为家庭成分不好,虽然有高小文化程度,写得一手漂亮毛笔字,打得一手好算盘,但在那个“阶级斗争论”的年代是不会被重用的,所以,他谙知自己的身份,一直夹着尾巴做人,一心扑在工作上,没什么非分之想。</p><p class="ql-block"> 狗娃十八岁那年,高中毕业,正值上山下乡的浪潮,狗娃是山上土生土长,也就近水楼台先得月,无需下乡了。</p><p class="ql-block"> 狗娃去林场报了名,成为一名学徒工,师傅就是父亲,这正合张守山意,自己带儿子也放心,互相还有个照应。</p><p class="ql-block"> 这样,爷俩就一同投入了生产第一线,住上段工棚,“地龙”木板铺,爷俩自然铺挨铺,同吃同住同劳动。</p><p class="ql-block"> 父亲当然很认真地教儿子林区工作的一些常识及注意事项,儿子负责给父亲背包、拿工具。到了采伐作业区,儿子按照父亲安排,清理树木周围的杂丛,父亲伐树。父亲教狗娃如何砍下轧,上下轧的高度,下锯离地面的距离,目测树的倾斜方向,是顺山倒,迎山倒及侧山倒,还要观察树倒向的其他树木站立情况,避免“上挂”及其他突发情况的发生,比如“坐桩”,就是上下轧都锯透了,树仍然站立不倒,“打柈子”,后坐,还有因为风向突然改变,也会改变树倒的预期方向……等等一些专业性、危险性,突发性的伐木知识,父亲都不厌其烦地给儿子讲解并实战演练,把自己的经验逐渐地,一点一滴地都传授给儿子。</p><p class="ql-block"> 不久,狗娃在父亲耐心细致的传教下,就基本掌握了采伐的全部知识和注意事项。后来,父亲可以让儿子砍下轧了,甚至独立去伐小胸径的树木了,狗娃也聪明,学的很虚心认真。一次他独立伐树,清杂丛,砍下轧,上轧开锯,弯把子锯“沙沙”地进出树根部,锯末“唰唰”地顺着锯口喷出,一下一下,“咔咔”树叫轧了,然后清脆的叫轧声越来越大,开轧了,锯口的角度越来越大,狗娃激动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顺山倒了——”狗娃也学着父亲高喊着,这应该是学音乐美声音调,“轰隆”大树干净利落地倒在下方树隙之间,这轰鸣声恰似雷霆万钧,山谷回音,树雪纷落,颇为壮观,如果不是身临其境,是无法感受其震撼的,就像你去辽阔的大草原,在蓝天白云下第一次骑马驰骋,信马由缰那种感觉。</p><p class="ql-block"> “爸爸,爸爸,我把树放倒了。”狗娃激动得跳了起来,与父亲分享着他的激动和喜悦,父亲望着一脸稚气儿子,会意地笑了。</p><p class="ql-block"> 傍晚,收工回到工段,狗娃就是父亲的勤务兵,给父亲打水洗脚,去食堂买饭,更多的时候是爷俩自己在炉子上做菜,只去食堂买几个馒头,爷俩洗漱完毕,做好菜,把自己钉的简易小方木桌往铺上一放,晚餐开始,狗娃给父亲烫上二三两老白干,爷俩双腿盘坐在桌前,父亲一口烧酒,一口菜,望着狼吞虎咽的儿子大口大口地吃着馒头和菜,心里美滋滋的,还有什么比这场面更惬意更幸福呢。十八九的大小伙子,正是能吃饭的时候,何况又是这么繁重的体力劳动。</p><p class="ql-block"> 酒足饭饱,儿子把碗筷洗刷完,铺开被褥脱衣躺下,不一会儿,就鼾声如雷。父亲则和其他工友边聊天边观察儿子的睡姿,偶尔儿子把被踹了,他就马上给掖掖,忽而儿子又梦语连篇,他又望着儿子酣睡的面庞,身上每个细胞都跳跃着快乐。</p><p class="ql-block"> 父亲,一米八的大个,身材魁梧,标准的山东大汉,儿子的个比父亲还猛点,黝黑的皮肤,也很健壮,只是没父亲体积大,长相当然与父亲酷似,外人经常误认为是兄弟,说话声音也像,就连走路、动作、为人处世都像,除了没父亲能说,都那么憨厚朴实,都那么直爽豁达,工友们无不称赞,无不羡慕,都说老张好福气,有这么个懂事的儿子,其实,说这话的人早已瞄准了狗娃,因为他家有个这么大的女儿。</p><p class="ql-block"> 工作环境当然是艰苦的,寒冷,起早贪黑,吃得也不好,但是,爷俩一起去小号采伐,一起收工吃饭,休息,也觉得很开心。因为,这是上帝赐给的天伦之乐,这种幸福与快乐是发自内心的,是渗透骨子里的,是真真切切的,是摸得见看得到的,是任何人或事都无法取代的。</p><p class="ql-block"> 父亲有时喝酒微醺,高兴地望着儿子,心里盘算着儿子的未来,想着娶谁家闺女为妻,结婚后要生几个娃……</p><p class="ql-block"> 工友们看透了老张的心思,调侃到:“狗娃,你爹给你盘算着娶媳妇呢!”狗娃满脸彤红,平时不爱说话的他,此时更无声,只是低头给父亲洗着袜子。</p><p class="ql-block"> 不久狗娃的实习期满,被林场批准为正式职工,可以和父辈们平起平坐了。老张更是乐得合不拢嘴,每天都和工友们说笑不停,老张爱讲故事,晚饭后,整个工棚的人,甚至别的工棚的人都来听老张开讲,老张像个说书人,天南地北,古今中外,口若悬河,因为工段没任何传媒娱乐工具,休息之余,大家只能自娱自乐,侃大山。评老张肚里的墨水和口才,成为娱乐焦点人物是自然的。父亲侃侃而谈,狗娃就给父亲卷旱烟,倒水,工友们非常喜欢这爷俩。</p><p class="ql-block"> 一天,老张和儿子照例随着工队去采伐小号。狗娃依旧给做助手,清理树下杂丛,爷俩距离一棵树倒下的距离。老张正在伐一棵胸径较大的鱼鳞松,树根部直径有一百厘米多,弯把锯一下子掏不透,只得环形下锯,整棵树上下笔直,树枝均匀,目测看不出向哪个方向倾斜,根据当时风力,选择顺山倒没问题,于是,老张砍罢下轧,环形下锯。在大树叫轧的一刹那,突然,自山谷底刮来一阵强风,接着阴云密布,天昏地暗,老张感觉锯口一下子被夹死,动弹不得,随即大树向相反的狗娃方向倾斜,老张慌神了,刚要喊顺山倒,马上改口“迎山……”,喊声还没全出口,早已被“咔咔”的叫轧声,呼啸的山风声吞没了,顷刻之间,大树轰然倒去,树借风威,风助树力,迅雷不及掩耳,似山崩地裂,夹杂着雪雾,恶狠狠地扑向狗娃……</p><p class="ql-block"> “狗娃,我的狗娃!”老张声嘶力竭,树倒的轰鸣淹没了他无力回天的呐喊。</p><p class="ql-block"> “来人啊!我的娃!”</p><p class="ql-block"> 工人们从四面八方奔来,狗娃不见了,老张瘫软在雪地上,干张嘴,没了声音。</p><p class="ql-block"> 工人们齐动手,把无情的大树碎尸万段,找出了狗娃,狗娃已血肉模糊,没了生命迹象……</p><p class="ql-block"> 工人们七手八脚,捆绑两副简易担架,抬着狗娃和老张向山下走去。</p><p class="ql-block"> 此刻,风停了,天空飘起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像是给遇难者致哀,滚吧,休要假慈悲,打一巴掌给个甜枣。</p><p class="ql-block"> 这就是残酷的现实,这就是残忍的现实,有时候它耍起淫威来,顷刻之间把你的希望,你的梦想,你的幸福无情地撕得粉碎,让你猝不及防,非常吝啬给你一点心理准备和缓冲,一下子把你从天堂狠命地甩进地狱,是我们做错了什么吗?是我们哪辈子没积德吗?还是我们惹怒了哪路神仙,都不是,这就是大自然的瞬息万变,这就是现实的喜怒无常,很多的大灾大难,弱势的人类及各种生灵还无法抗拒。无论你遇到多大的磨难与痛苦,都得面对,都得扛着,不面对,那你就去死,没人拦你。</p><p class="ql-block"> 白发人送黑发人,是何等地不能接受,是何等地心如刀绞,是何等地痛不欲生,除了忍,忍,忍,你别无选择。</p><p class="ql-block"> 老张一家人从阳光明媚的生活中一下子跌入了阴曹地府,两重天的巨大变化压的全家透不过气。</p><p class="ql-block"> 儿子走了,老张还有闺女,还有老伴,还得活着,日子还得过,儿子又不是暴君,不需要全家陪葬。</p><p class="ql-block"> 林场为了照顾老张,不让他去一线上班了,在林场内找点力所能及的工作,可是,老张不同意,在家呆不住,还要求去一线,还去和狗娃一起工作的工队。林场领导多次相劝无效,只好答应了。并暗自嘱咐队长照顾好老张的人身精神安全。</p><p class="ql-block"> 送走儿子没多久,老张又返回了工段,爷俩的行李还在工棚的铺上原封未动,墙上还挂着儿子的一件替换的旧棉袄和一幅手闷子,铺底下还有一双单鞋,这些东西没人敢动,也不忍心动。</p><p class="ql-block"> 老张整个人瘦了一圈,头发白了许多,苍老了许多,失去了原来的欢声笑语。队长让他负责烧炉子打扫卫生,他不肯,非要继续上山采伐,队长无奈,安排两人陪伴他左右。</p><p class="ql-block"> 老张机械地工作着,也吃饭,睡觉,如果不是他的眼睛偶尔转动一下,没人知道他还活着。现在下班回工段,没人给他打洗脚水了,没人给他去食堂买饭了,没人给他烫酒了,没人给他洗袜子了。老张就自己干,做菜时,不是忘记放油了,就是忘记放盐了,买饭,仍然是双份,吃饭时,也给狗娃摆一幅碗筷,自己也烫壶酒,老张仍然习惯地坐在原来的位置,和儿子面对面,端起酒杯,只喝酒,不吃菜,两口酒下肚,望着儿子的空碗筷:“狗娃,你吃菜啊!”说罢,老泪纵横,在场工友无不潸然泪下。</p><p class="ql-block"> 每天晚上,老张都把狗娃的被褥铺好,枕头放好,又用手拍拍,第二天又重新叠起来。</p><p class="ql-block"> 半夜,工友们经常听见老张说梦话:“狗娃,你咋不进屋,外面多冷啊。”</p><p class="ql-block"> 然后,就听到他的抽泣声。</p><p class="ql-block"> 后来,老张和老伴在埋狗娃的山脚下,盖了两间小草房,房前屋后种点小菜园,养点鸡鸭鹅狗,终老一生……</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