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清明时节,泪飞倾盆雨。每到怀念先人的这个季节,总会情不自禁地想起离开我很久的父亲,他老人家那清晰的面容,似昔日那般地站在我的面前,他那满脸的皱纹、满头的白发和辛劳的历程,时时让我终身难忘……</p><p class="ql-block"> 阴雨蒙蒙,浓雾山头。这样的天气不免让人黯伤,心情沉重,思亲之情也会随之而来。不知怎的,今晚我又梦见了威严而可敬的父亲,屈指数来,他老人家离开我们已有33周年了,今年10月29日是他老人家诞辰100周年的日子。</p> <p class="ql-block"> 辗转反侧,我怎么也睡不着,于是起床打开了电脑,随着键盘的敲打声,思绪不知不觉又回到了33年前父亲仙逝的那一天,禁不住又泪水满眶……</p><p class="ql-block"> 那是1989年11月28日上午8时许(农历十一月初一),生我养我的父亲永远走了,享年68岁,按照当时的中国男性平均寿命计算,可能还达不到平均年龄标准,可谓是壮年早逝。</p><p class="ql-block">那天,天气也与今晚一样,时雨时雾,阴霾笼罩着整个山乡。清晨时分,时任龙观乡文化站长兼党委秘书的我,为了上午8点准时召开全乡党员大会,便早早起床来到大会堂布置会务,突然妻子骑着自行车带着才4岁的儿子冒雨赶来,眼泪汪汪地说,父亲快不行了,叫我立即回家。我知道,父亲患大腿骨髓癌已有3年多,近三个多月来身体每况愈下,几乎卧床不起,因此我每天上班前或下班后都要去看望,一来为了愉悦他老人家的心情,使他能感到亲情的温暖;二来为了尽一份孝心。有时晚上有应酬,不管多晚到家都要到父亲病榻边与老人家聊会儿天。然而,今天为了全乡党员大会不出纰漏,天刚蒙蒙亮就起床赶到了会场,因而没有时间去看望父亲。</p> <p class="ql-block"> 事情真有那么凑巧嘛?三个多月来我几乎每天去看望父亲,屈指算来至少不下百余次,难道今天早晨仅一次未去看望,他老人家真的要与世长辞?我一边与妻子一起快马加鞭地往家里赶,一边思忖着父亲的病况。然而,等我赶到父亲的家,眼前的情景让我淌下了悔恨和伤痛的泪水。</p><p class="ql-block"> 父亲硬邦邦地趟在床上,脸如白纸,双眼开着,似乎难以合上眼睑或在等待着某个亲人的到来。前来告别的老人们说,这是在等待我这个“不肖”儿子的到来,只要我用手摸一下眼眼,父亲会自然闭上眼睑。我心里又一阵酸楚,悔恨自己早晨应该来看望一下。于是,我伸出双手很虔诚地从父亲的额头到眼眶向下慢慢摸了几遍,整个脸部还有余热,说明父亲刚刚驾鹤仙去,但他还是没有闭上眼睑。我突然想到,父亲不是为了等我而闭不上眼,而是牵挂着奶奶的健康。那时,我奶奶已有89岁高龄,而且是个受几千年封建残害的缠足“小脚”老太。由于艰辛和高龄,耳朵不怎么聪,眼睛不怎么亮,走路也不方便。</p><p class="ql-block"> 一辈子疼我爱我、对子女教育极其威严的父亲就这样走了,我不知该用怎样的笔墨来形容和表达心情,诉说内心的痛苦和遗恨。我无语地注视着家里的一切,不敢也不愿相信父亲真的这样走了,尽管我知道父亲的的确确走了。但我每每握着他老人家的手,聊天时那一幕幕永远铭刻在心间的情景,仍浮现在眼前……在家里的每一处地方,在村落的每一条巷弄里,在溪边的每一条机耕路上,在来来往往的人流中,在屋前的石墩上……我似乎又看到了父亲高大伟岸的身影,听到了父亲那和蔼可亲的笑语和情真意切的叮咛。多少年来,父亲就是家里的一切,他就像一颗参天大树庇护着这个家,庇护着我们这群儿女,庇护着每一个孙辈,关爱着、牵挂着、帮助着每一个亲朋好友、后生晚辈。而今,大树倾覆,慈父不见,泪满眼眶;仰首长叹,请问上苍,让我如何面对他老人家仙逝这样一个残酷的现实!</p> 我的父亲,陈氏家族二十一世公,兄弟妹6人排行老二,出生于浙东宁波鄞西龙观古山村樟岙山脚下叫“车水丘”的小地方,一个居住着我祖父母、堂叔公和王姓的仅3户农家的小山村。那贫瘠的小山村,除了诞生我的父亲、伯伯、叔叔、姑姑外,似乎没什么可记载了。<br> 1943年,含辛茹苦一辈子、年仅57岁的爷爷去世了。那时,父亲22岁,大姑15岁、大叔12岁、小姑6岁、小叔3岁,三间破烂不堪、烟熏火燎、黑漆漆的小平房,就是全部家当。中年守寡、时年 43岁的小脚奶奶不能下田耕作,只能做一些家务活和帮人洗衣等来维持家计。长兄抵父(大伯早年夭折),我父亲挑起抚养小弟小妹一家六口重任。次年,父亲成家立业,与年仅15岁的母亲一起共同担当养家糊口生计。两年后,父母亲喜添一子(我的第一个大哥),由于家境贫寒,患病无钱医治,不数月夭折,一家老少悲痛欲绝。那时,正是抗日救亡运动如火如荼时刻,长子的夭折,使我父母亲毅然觉醒,这应归罪于日本侵略者肆意烧杀掠夺,导致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br> 后来,在新四军浙东纵队三五支队和地下党革命志士教育和动员下,我父母亲毅然加入了革命行列。他们白天为富裕人家打短工维持生计,晚上与进步青年一道宣传抗日救亡运动,掩护三五支队指战员和地下党同志做抗击倭寇宣传工作。大户人家出身、具有一定文化知识的母亲(嫁父亲前,我外公家较富裕,母亲可谓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后来由于外公突然去世,家道中落,年仅16岁也是唯一的舅舅毅然跟随部队去了前线,成为一名光荣的新四军战士。家里只剩下13岁的母亲和11岁的阿姨,家境每况愈下,外婆由于难以维持一家生计,便将未成年的大女儿嫁于我父亲)由于对日寇的刻骨仇恨,阶级、民族觉悟迅速提高,被地下党组织委任古山村妇救会会长。当时,时近17岁的母亲与25岁的父亲一起,一边含辛茹苦,省吃俭用,勤俭持家,抚养弟妹成人,一边冒着生命危险做好抗击日寇侵略者的地下工作。<br> 不久,抗日战争胜利了,老百姓普天共庆,原本想可以过上安稳太平日子,不料国民党反动派毅然破坏“双十”协定发动了内战。我父亲与母亲一起又投入到了鄞西解放事业,为部队北撤后留下的坚持地下革命的“三五支队”指战员和地下党同志,送情报、送粮食,站岗放哨,并积极组织有志青年参加地下党工作,开展抗击国民党反动派抽壮丁、摊派税粮等运动。冒着杀头危险,在为鄞西劳苦大众翻身作主人出力的同时,也不辞劳苦维持全家生计。那时,大姑已出嫁,大叔已成年,13岁的小姑给人当了童养媳,年仅10岁的小叔也能跟着父亲做一些放牛羊、采野草、野菜等猪食饲料的农活。<br> 解放前夕,我父亲省吃俭用购置了十几亩次山林、二亩多薄田,父母亲为筹建新家早出晚归辛勤耕耘着,这也给解放后划分家庭成份埋下了阴影。本来一贫如洗的父亲,应该被划为雇农,由于有十几亩山林和田地,却被划为下中农。新中国成立不久,我母亲生下了第二个儿子(即我的第二个大哥),家境有所改善,便向上古山吴姓大户人家购置了一楼一平的旧房子,从此独立成户。一直身体有病的大叔,由于是单身便与奶奶生活在一起;而小叔由于年幼,奶奶无能力扶养,仍跟着我父母亲一起生活,直至成年回到奶奶身边。当小叔23岁时,我父母亲帮助他成了家。之后,便有了我的姐姐、弟弟等。<br> 旧社会,父亲的生活是艰辛的。他老人家告诉我,说我的爷爷临终时只是把家里最好的那把锄头和柴刀留给了他,也是我父母亲的全部财产。由此可见,祖辈们贫瘠的生活可想而知。后来,娶了我母亲后,他们在起早摸黑维持一家人生活的同时,还积极参加抗日和解放运动,宁愿自己吃糠咽菜也要省下粮食给地下党同志吃。那种爱憎分明、敢做敢为的性格,使父亲从一个只会默默承受贫苦的青年,毅然成为贫苦大众翻身作主人的革命者(红色堡垒户)。<br> <p class="ql-block"> 解放后,父亲由于受旧社会没有土地沦为给人打工苦难生活的煎熬,一时难以接受新民主主义改造,不愿加入互助组、初级社,将山和田划归给集体经营,便被划入所谓“后进分子”行列,后来在母亲的多次劝导下才加入了初级社,从此,我父亲又挥发出参加革命时的热情。公社化、大跃进……父亲先后任青年突击队长、生产队长等职,带领生产队青壮年劳力,向荒山要钱,向荒坡要粮,开垦了大批水果山、茶园和粮田,并将次森林出售搞副业,使农户收入不断递增,年终结算时,大多数农户都能分红,且分红收入超过其它生产队近一倍,成为最富裕的生产队。之后,农业学大寨运动兴起,父亲仍带领全生产队男女老少投入治溪、平田、造山塘水库之中,年年成为完成任务的典型。改革开放后,由于土地、山林实行承包责任制,承包到户,父亲也就完成了生产队长的历史使命。</p><p class="ql-block"> 父亲在任生产队长达十几年的生涯中,曾因患急性胆囊炎被误诊,转为慢性黄胆肝炎在家休养一年多。那时,我正在共产主义劳动大学读书,正在长身体的我饭量大增,而那个定量制的年代,生产队有余粮也不能分给老百姓,只能作战略储备粮。母亲为了填饱我们这些孩子的肚子,每天做饭“二稀一干”,即早餐稀饭,中餐干饭加蕃薯,晚餐菜粥或南瓜粥。一顿饭吃下一二小时撒几次尿后,肚子就饥肠辘辘了。父亲为了我这个全家唯一的“秀才”能安心读完工农兵大学,把真正一年的定量都给我吃了。他总说自己养病在家,没有参加强体力劳动,用稀饭填一下肚子够了。其实,我知道他老人家为了培养我这个陈家唯一的“状元”,宁愿自己挨饿也不愿我在外受饥。</p><p class="ql-block">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我“共大”毕业从军,父亲每每写信到部队总说家里一切都好,要我切勿挂念。后来,我弟弟悄悄写信告诉我,父亲大腿生了个疮已化脓,每天走路一瘸一拐的,要住院开刀治疗。我心急如焚要回家探亲,父亲回信说,只要我在部队安心练武、工作和学习,多为部队建设作贡献,比什么都强。后来,我解甲返乡参加地方工作,看到父亲每天一瘸一拐的下地劳动,有时还出远门做生意支撑着家里生活。</p><p class="ql-block"> 父亲的大腿一直在流脓血,实在疼痛厉害时就到村里的合作医疗站包扎一下。我做父亲思想工作请他去县上医院看病,可他总是推三阻四,说是老毛病不碍事。我知道,他是心痛钱,为了我早日成家立业攒钱建新房。父亲的那个疮十几年未愈,最后大腿左右穿孔,流脓血不止。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我成家立业,家境有所改善,而父亲病体每况愈下,我强拉着他去县上看病,被确诊为骨髓癌,不料三年后病逝。我悔恨自己不孝,竟然为了工作没把父亲的疾病当作一回事。而父亲却说,只要你们兄姐弟四人都能和和睦睦、平平安安生活,顺顺利利工作,做父亲的就心安了。还说,人老了总是要死的。现在我能看到你们成家立业了,而且都有了我的孙子和外甥,我心里高兴着呢!多么伟大的父亲呵,我为我有这样一个伟大、慈祥、可敬的父亲而感到骄傲。</p> 父亲,我还要告诉您,您临终时为了“白发人送黑发人”而闭不上眼睑,现在可以安息了。因为当您去世六年后,95岁的老奶奶也安详地驾鹤仙逝了。为了不让奶奶伤心过度,我们没有把您去世的噩耗告诉奶奶,而且到“天堂”后她也不会知道。还有,您寂寞了二十三年后,82岁的老母陪您去了,现在你俩在天堂过得好吧,上帝应该会保佑你们这对虔诚的基督教徒。另外,我还要告诉您一个喜讯,您的三个孙子、一个外甥都各自成了家,而且都有了您的曾孙女、曾孙子和曾外甥,如果您在世的话,应该是四世同堂了;若能活到百岁的话,有可能是五世同堂了。<br> 父亲走了33年了,我心里时常会想起他的点点滴滴,真的悔之恨之,痛彻肺腑!因为父亲和母亲辛苦一辈子从来没有出过宁波大市,我应该好好陪父母亲去全国各地走一走,到处去看一看,去感受一下祖国的大好河山,可现在一切皆成泡影。“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辉”,是啊,父母亲为了我们这些儿女真的是吃尽所能吃的一切苦,为我们遮挡了一切的风雨,父亲的点点滴滴都铭刻进了我的心里。我知道终有一天我也会追随父亲而去,但我要用我的一切告诉我的儿孙们,他们曾有一位如此伟大、智慧、疼爱子孙的爷爷、曾祖父,作为我的子孙应该记住这位伟大的祖先,他用自己的勤劳、智慧、仁慈、容忍、牺牲……为我们树立了最好的人生榜样。活着,就要像父母亲那样,顶天立地;为社会、为家庭,敢于担当,敢于奉献。<br> 人生不易,但失去亲人终归是人生所必经的痛事恨事。愿天下所有的子女都能好好孝敬父亲母亲,永远无愧于父母亲的养育之恩,教导之恩!<br> 我曾在自己的人生中写过这样一段话:生命不断的逝去,印象不绝的消失,生命所给的不过是人生的一个惨淡告别!如今,年过六旬的我回头想想,似乎的确如此。<br> 呜呼。父恩永铭,父德长存。愿父亲永远活在我心中!<br> 写下这篇祭文,一为追忆父亲,二为悔恨与自责。此时此刻,我作为三世同堂的父亲、爷爷,尤为深刻感悟到追忆和怀念长辈的重要。但愿我的这篇拙作能给晚辈们一点教诲和启迪。弘扬中国几千年文化传统:“百事孝为先”。<br><br> 写于2022年3月31日凌晨<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