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我二姑是村里最漂亮的姑娘，故而引起了我们家的一系列变故

东篱采菊人

我小时候，经常听奶奶说，我们家曾是一个殷实人家，雇着一个长工扛活，农忙时节，还要到集市上去雇几个短工。我们家养了好几匹骡马，马和骡子个个都膘肥体壮。闲了，在骡子和马的脖子上，配一串12个铃铛，走起路来“哗啦哗啦”直响，那叫一个精气神十足！奶奶回忆过去，总是把这些辉煌挂在嘴边。奶奶一共生了三个孩子，既，我的大姑，我的二姑，我的父亲。这三个人中，二姑最漂亮。二姑给我留下最深的印象就是，修长苗条的身材，名副其实的三寸金莲小脚，还有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那个年代，人们对身高都是大概的估计，不像现在，量身高都精确到厘米，那时候把人的身高笼统地化为三类，一旦问到一个人的身高，就用这三个词回答：“高个儿”，“中溜个儿”，“矮个儿”。我的二姑，如今估计一下，她有一米七多，因为我长成小伙子后，和二姑比过身高，我们两个人嬉闹，我说我比二姑高，二姑说她比我高。在乡村里，二姑是一流的姑娘。她的小脚很小很小，她的小脚和她身高相形之下，显得更小了！由于她的脚小，走起路来，婷婷袅袅的。本来民国时期不让女子裹脚了，可是，在我们这偏僻的乡村，裹脚依旧盛行，真正女子放足，是在解放以后。二姑在村子里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后，吸引了全村人的眼球。旧社会，虽然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也有抛头露面的时候，比如元宵节观灯，村里来了戏班子男女老少去看戏，街坊邻里有婚丧嫁娶等等，女孩子也都会参加。我漂亮的二姑，在村子里，偶尔露一面，更增加了神秘感，让村里男人们产生了无限的想象力。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二姑被村子里一个姓刘的教书先生瞄上了。这个刘先生是经过科举考试，获得了“邑庠生”功名，也就是秀才，然后经过屡次考试，也没考上举人，于是，就娶妻生子，当起了私塾先生。刘先生在我二姑身上打主意，是想把我二姑介绍给他岳父家的内侄子。这位刘先生的岳父家是新海县（如今的黄骅市）一个大户人家，号称良田万亩！这一日，刘先生到我们家给二姑提亲。我们家里里外外主事的人，不是我的爷爷，而是我的奶奶。刘先生很清楚我们家的情况，进门后直接和我奶奶说明来意，给二姑提亲。刘先生详细介绍了男方的一切，家产，家学，家境，家族里出过的功名人（秀才、举人、进士），以及这个男孩的身高、模样、品行等。我奶奶听后，迟疑了片刻，然后说：刘先生，谢谢你的好意，我觉得我们两家门不当、户不对。虽然我们家有几十亩地，雇了一个长工，还可以勉强度日，可是，和人家大财主相比，差别太大了，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和这样的人成亲，以后没法来往。谢谢刘先生的好意。刘先生微笑着、沉思着。待到我奶奶说完了话，刘先生便起身点头告辞。这时，我的爷爷扛着锄头下地归来，正和刘先生走了个对面，两个人相视一笑而过。爷爷走进家门，放下锄头，他没问奶奶刘先生来干什么，我奶奶也没告诉爷爷刘先生来提亲的事。我的爷爷正值壮年，按说正是当家做主的年纪，可是，我爷爷对家里的所有事情概不过问。他有一个爱好，是玩牌，还有一个爱好，喝口酒。村子里玩牌有三种形式，第一种是纸牌，又叫油牌，108张，有万、饼、梭等，男女老少都玩。第二种是“顶牛”，一般都是男人们玩，顶牛又称牙牌，也叫推牌九，打天九，古称顶牛。有三十二扇牌，牌面点子排列分布依照天上辰星次序数目推编制成次序数目。第三种是“掷塞子”（又叫掷色子、掷骰子），一般都是男人们玩，中间放一个大碗，里面放三个塞子，用手抓起来，在手里晃几晃，掷到碗里，以点数论输赢。我的爷爷经常去顶牛，沉迷其中。 爷爷对酒，倒是能清醒地对待，原因就是他酒量不行，二两酒就可以醉得一塌糊涂，所以，他喝酒严格控制在半两之内。在爷爷的心里，玩牌是第一位的，喝酒是第二位的，绝不能因为喝酒耽误了玩牌，所以，爷爷对酒的自我控制力很强。我奶奶虽然严厉地限制他去玩牌，但是，我爷爷依旧偷偷摸摸地去玩牌，去玩牌要有赌资，我爷爷口袋里没钱，没钱怎么去玩牌呢？无奈之下，他偷家里的粮食去卖。唉！这个名誉上的男主人啊，竟然偷自家的粮食！太悲哀了！给我们家扛活的长工，就睡在粮仓旁边的房子里，我爷爷去偷粮食，长工装作没看见，我奶奶查询起来，他一问三不知。 过了些时日，刘先生又回来了，重提我二姑的婚事。原来，刘先生的内侄子（也就是我未来的姑父），有一年他来刘先生家做客，正赶上元宵节我们全村人观灯，饱读诗书的他，和我二姑有一面之缘。第二年元宵节他又来了，但，没有见到我二姑，于是，他在姑父刘先生的书房，提笔写了唐代崔护的《题都城南庄》：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刘先生看到内侄写的诗，心里一动，隐隐的有些感觉，刘先生试探内侄，是否心里有了秋水伊人？刘先生通过和内侄攀谈，知道了他内心的来龙去脉。刘先生心里一喜，没想到内侄的内心深处的想法和自己不谋而合。于是，刘先生就再次来到我们家提亲。刘先生又把我二姑夸了一番，接下来，刘先生讲了几个历史故事，这几个故事都婉转地说明，男女双方门第高低不同，并不影响婚姻的美满。我奶奶最后同意了这门亲事。那个年代的男女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是父母包办，父母同意了，就等于基本定下来。接下来开始，按照程序，一步一步往前走。一个分量很重的问题出现在我奶奶的面前——“嫁妆”。和这样的大财主结为亲家，陪送闺女的嫁妆，一定要体面，不然，太丢人了！闺女的陪嫁就是父母的脸面。准备一份像模像样的嫁妆，需要很多钱啊！陪送的嫁妆起码要有：上等木材的橱子柜子茶几、桌子凳子椅子、四扇屏风、盆架花架等，还要有一套景德镇的名贵摆设瓷器，其中有花瓶、帽筒、茶盘、茶壶、茶瓯，茶罐等，还要陪送被褥8套，衣服很多套，还要陪送一辆轿车子，就是由马拉着，只做两个人且有窗帘的车子。我奶奶失眠了，窗外明亮的月光，透过窗子，照到屋里来。我奶奶坐起来，披着衣服，看了看身旁熟睡的爷爷，我的爷爷此时正做梦呢，红扑扑的脸上挂着微笑，一定是个美梦。天亮了，晨光熹微。我奶奶下决心做出来一个惊人的决定：卖掉家里二分之一的土地，风风光光的嫁闺女！奶奶的决定，在村子里引起了轰动。土地是家家过日子的根本，没有特大的事，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卖地的！知心的亲友邻居，都来劝说奶奶，卖地的事一定要慎重熟虑，万万不可草率从事！我奶奶做事，果断决断，她拿定的主意，神仙也改变不了！地，很快就卖出去了。由于我奶奶忙于嫁闺女的事，我爷爷有了玩牌的可乘之机，他在牌局上玩得废寝忘食、不亦乐乎！经过半年的忙碌，卖地筹钱，置办陪嫁，我二姑终于嫁出去了！此后，我们家土地少了，农活也就少了，奶奶转手就把长工辞退了。没有了扛活的长工，我奶奶更加严格地管制着我爷爷，要我爷爷远离牌局，老老实实种地。我爷爷从沉迷玩牌，转移到喝酒，我奶奶并不限制他喝酒，每次喝酒，我奶奶都给他炒两个鸡蛋，我爷爷每次喝半两酒，多一滴也不喝。又过了大约三年多，我们村解放了。 解放后，开始划分成分，我们家如果按土地数量，应化为中农，但是，由于我爷爷种地漫不经心、吊儿郎当，我们家几乎年年歉收，日子过得紧紧巴巴，饥肠咕噜，所以，我们家被定为“下中农”。那些凡是雇佣了长工扛活的人家，都被定为富农或地主，这样家庭的成年人，就是后来的阶级敌人“黑五类”分子，政治运动中被批斗游街的对象。由于我们家划为了“下中农”，我们家进入了“贫下中农”的队伍里。我爷爷当上了村贫协会的副主任，他自从当上副主任，玩牌的事彻底戒了！酒还是喝，小酌而已。我奶奶当上了村妇联会主任，我奶奶发挥了她“当家做主”的才能，把村子里的妇女工作，做得有声有色，还出席了县里的妇女大会。再后来，我爸爸当上村大队的会计，我通过贫下中农推荐，顺利上了中专，成为了一名工农兵大学员。爷爷奶奶于上世纪六十年代已作古。我每年的清明寒食节、七月十五中元节、十月初一寒衣节，都会赶到乡下上坟，给奶奶爷爷上点供品，燃香烧纸，深深地鞠上三个躬。 （东篱采菊人写于2022.3.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