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贤母良师(外一篇)</p><p class="ql-block">“后母不后”</p><p class="ql-block"> 一日,爸爸笑眯眯地对我说,“给你找个新妈妈,怎么样?”我说,“只要爸爸同意就行了。”爸爸说,这位新妈妈我见过,是爸爸回龙耳山老屋探视爷爷时,经人介绍认识的,返单位又在途中相遇,又有了进一步的了解。后来,便成了我们的继母妈妈。</p><p class="ql-block"> 再婚的爸爸由新妈妈陪着,端回一盘喜糖,要求我喊妈妈,否则不给糖吃。我知道新妈妈在朱公小学教书,出于对教师身份的敬意,还有甜蜜的糖果着实诱人,我内心也愿意接纳新妈妈,就是羞于出口。新妈妈微笑着说,“不要难为娃娃了”,拍拍我的小脑袋,并抓了一把糖给我。我接过糖,飞快地跑出屋外,大嚼起来。爸爸虽然好几次逼着我叫“妈妈”,我也亲口允诺,并一人躲在一边试着喊“妈妈、妈妈”,但一到了新妈妈跟前,鼓起的勇气便烟消云散。</p><p class="ql-block"> 1962年夏季,父亲调正直中学。</p><p class="ql-block">“前娘后母”向来是人们的谈资。回老屋过暑假,爷爷以非常骄傲的神情向人夸耀他的新儿媳——即我的继母妈妈。这时,我也觉得很荣幸。带着对新妈妈的神秘感和好奇,从马家沟返回龙耳山老屋时,二姐邀约我带着弟弟步行绕道十多里山路到朱公小学专门看新妈妈。我们在学校门前徘徊不前,便有人询问,据实相告,此人连忙把我们带到新妈妈面前。“吉儿,这是二姐、小弟弟?乖。”妈妈忙着给我们打水洗脸,倒开水,又拿连环画。我们的局促与羞涩很快消减。新妈妈亲自给我们做了好吃的饭菜,又每人给了2角零花钱,并送我们上返回老屋的路。</p><p class="ql-block"> 小路逶迤,我们直上“稻子梁”。新妈妈话语娓娓,我们觉得她是那么可亲可近。她没有打算回老屋,我们只有告别。二姐要我喊“妈妈”,趁山路转弯的机会,我终于高声叫了一声“妈妈,再见”,然后是撒腿就跑。只听得,“慢点啊,小心!”我非常激动,我终于喊“妈妈”了。我们走了一段路,二姐与我爬上高处,只见妈妈也站在大石头上,远远地向我们招手。这个镜头,一直刻在了我的脑海。那是妈妈心系儿女最为亲切的画面。</p><p class="ql-block"> 第一次叫了妈妈,这成为我在几姊妹中骄傲的资本,爸爸也非常高兴,常带我到朱公小学见妈妈。妈妈经常给我零花钱,但一回到正直中学,又被爸爸搜罗殆尽。一次,不等爸爸“搜刮”,我借口撒尿,飞快上街,用妈妈给的钱买了糖油果子,爸爸也无可奈何。</p><p class="ql-block"> 妈妈教育子女的方法很特别,她让我帮她改学生作业,我异常认真,从而赢得了妈妈赞许的目光。她见我语文好,在我二年级时,找来《儿女风尘记》让我阅读,我破天荒第一次写了读后感,这也受到妈妈的表扬。她给我讲过一个“憨女婿”的故事:憨女婿第一次上门,一上桌便将最大的“添饭盆”端了自己吃——他认为大碗是优待女婿的。吃了一会,他哭了。这时,妈妈问我,你知道为什么吗?我百思不得其解。妈妈解释说,憨女婿说,他不远年了(方言),意思是离死不远了,因为一碗饭都吃不完了。我们一同大笑。笑后,妈妈很严肃地对我说,这个故事千万不能对外人讲,“因为憨女婿是‘群众’,如果是贫下中农,那更是攻击人民群众的罪名了!”</p><p class="ql-block"> 值得一提的,还有一事。爸爸曾对我说,“你们以后要对妈妈好,为了这个家,她引过产,我又少了一个儿子。”当时无知,并不知晓这句话的全部意义。客观说来,自继母走进我家后,我们就有了相对幸福的生活。</p><p class="ql-block"> 可是幸福,从来都是那么短暂。降至“文革”,爸爸被专政,开除公职,撵回老屋,劳动改造。我们几姊妹都陆续失学。我们全家,又重堕凄惨境地。家道萧条,一贫如洗,举步维艰。妈妈虽然多病,却是爸爸、我们姊妹的精神支柱。其时,我们最大的愿望就是盼周末。只要妈妈回到老屋,爸爸才有更多的笑脸,对我们也平和许多。当时,妈妈的工资是38元。这38元,除了妈妈、幺妹少得不能再少的开销,节衣缩食后换回两把挂面、少许油盐、几截柴棍和两包给爸爸的“经济”牌香烟,有时是“金河”,“蓝盾”则更为稀少。每逢周末,妈妈一手拄着打狗棍(妈妈说,她最怕狗),一手牵着幼小的幺妹,背着柴米油盐等物品,步行十余里山路,回到老屋与我们团聚。回到老屋的妈妈,勤快地做些割猪草、扫地之类的杂务,甚至颤微微地上山捡柴、担水。</p><p class="ql-block"> 我们几姊妹都有共同的感受,“文革”期间,从未听见妈妈抱怨过爸爸,也从未嫌弃过我们。作为教师的妈妈也履行教育职责,她多次对我说,要眼睛鼓起长看;只有享不了的福,没有吃不了的苦;世态炎凉心不能凉;人不会想,吃饭不长;一苗草,总有一滴露水养,这些话足可终身受益。直到“新时期”,妈妈也非常骄傲地自我评价,“后母不后!”</p><p class="ql-block"> 千真万确,我们从来不认为妈妈是“后母”。这是我们、邻里乡亲的共同感受。如果没有妈妈,爸爸熬不过“文革”,我也不可能有上大学的机会。我对妈妈的感恩载德,在上大学后,便有了表现的机会,利用书信,淋漓尽致地抒发对妈妈的想念和依恋。这些书信,妈妈都一直保存着。还有就是我们几姊妹很难谈话生母故事,那也是我们几姊妹的自律、厚道与共识,那更是我们对继母的一种发自内心的认可、感恩和孝心。</p><p class="ql-block"> 后来,我们大家庭是大姐住马尔康可尔因、二姐与幺妹住攀枝花、我住成都(弟弟与父母住南江)。这些地方的信息妈妈都异常注目属心。收听收看这些地方的“天气预报节目”是妈妈的保留节目,她换频道反复收看,直到记住这些地方的阴晴风雨,才会安歇,一遇到灾害性天气,便更加挂心。这是她思念儿女的一种形式。</p><p class="ql-block"> 苍天不公,妈妈一直多病,经常住院;平常主要是爸爸护理,他给妈妈搭配镇痛镇咳的药物,并辅之以营养类中成药,他高大的身躯弯腰为妈妈喂药喂水的画面应是我看见的最美的画面。平时,妈妈对生活要求很低很低,家境改善了,她并没有任何其他要求,她喜欢吃酸味,无非就多是滚热的醋汤面条,爸爸会很精心地切上精细的葱花、佐以花椒粉、辣椒、化猪油之类,妈妈就吃得很是心满意足。好人命不长,妈妈终于于1993年正月17日(2月8日)永远闭上了装满我们的眼睛。其时,我正随市委越南考察团考察。回到成都,惊闻噩耗,我躲进小屋,恸哭不已。</p><p class="ql-block"> 这么好的妈妈,咋就抛弃了我们?妈妈海洋般的深情未及报得一二,我们如何心安呢?妈妈在重病之际,还在嘱咐我们,要孝顺爸爸,要爱护身体,要带好娃娃……直到喘息不已,我们诺诺连声。</p><p class="ql-block"> 富有爱心的妈妈怎忍心割舍她对这个家庭的眷念,对儿孙们的疼爱呢?</p><p class="ql-block">那稻子梁上妈妈的身影;</p><p class="ql-block">一步三晃担水进屋的辛劳;</p><p class="ql-block">我幼时常常遗尿在床妈妈从不责怪的慈爱;</p><p class="ql-block">带领幺妹在松树下草丛中寻觅到一枚松果子(作柴火)的欣喜;</p><p class="ql-block">牵着小孙女逛路满足她各种要求的慈祥……</p><p class="ql-block">一幕幕清晰地萦回缠绕。</p><p class="ql-block"> 我的女儿九岁时以“我的奶奶”为题,真实地再现了她对奶奶的思念和奶奶对她的疼爱而获老师奖励。她的感觉是,“奶奶比爸爸妈妈更爱我。”</p><p class="ql-block"> 父亲以“中秋月夜情思”为题,留下了“清辉独照我白头”等阅后使人揪心般疼痛的 “中秋悼亡”诗句: </p><p class="ql-block">(一)</p><p class="ql-block">生平最怕话别离,为何一去无归期?</p><p class="ql-block">团圆唯恨中秋月,不管人间有孤凄。</p><p class="ql-block">(二)</p><p class="ql-block">阴晴圆缺又中秋,离合悲欢几多愁。</p><p class="ql-block">伤心怕看天上月,清辉独照我白头。</p><p class="ql-block"> 我每每忆及继母恩情,心甚沉重,为寄情写意,作《忆母》(新韵)诗云:</p><p class="ql-block">慈母恩情深似海,扶幼育孤三十年。</p><p class="ql-block">老少相依动乱月,全家忧苦系心间。</p><p class="ql-block">家道沦落一力扶,身染重病独撑天。</p><p class="ql-block">父遭劫难勤抚慰,病男弱女亦揪然。</p><p class="ql-block">国运中兴家道兴,积劳成疾病渐沉,</p><p class="ql-block">世上恨无救母药,慈恩西去苦伶仃,</p><p class="ql-block">三更冷落归慈母,慈恩浩浩梦中临。</p><p class="ql-block">慈训常记搏逆境,母仪垂则励后生。</p><p class="ql-block">萱花霜萎心一瓣,儿女业绩报母恩。</p><p class="ql-block">家道复兴痛无母,儿孙成材思本源。</p><p class="ql-block">伤心泣血问慈母,为何同苦不共甘?</p><p class="ql-block"> 其实,妈妈没有离开我们,她仍然用笑眯眯的慈爱的深情的眼光注视着我们,呵护着我们,既为我们分忧,更为我们高兴。(注:该篇写于2009年6月30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贤母良师</p><p class="ql-block"> “贤母良师”是我们为母亲与继母修建墓碑楹联横额所题。联为父亲亲撰:“心化春泥护桃李,德留人间作楷模。”碑文由我起草,南中何高国老师手书:</p><p class="ql-block"> 余幼失恃,姐弟四人,孤苦无依。继母视同亲生,爱护备至。父遭文革冤案,身陷困境。母任教小学,薪俸微薄,为全家生计,节衣缩食,相濡以沫,劝勉抚慰,以励精神,是以得度难关。母教书育人,恪尽职责,尤为同行称道,世人敬仰,贤良谦和,有口皆碑。然积劳成疾,天意不公,病魔无情,久治不愈,于癸酉年正月十七日卒,享年六十六岁,择葬于斯。父亦名师,乐观旷达,生死无求,嘱卒后火化,与母合葬。生母坟毁于文革基建,凭吊无由。谨遵父言并与兄弟姊妹合议,择生母遗物而三塚合一。是为记。</p><p class="ql-block">(注:碑文写于1993年3月1日。“癸酉年正月十七日”为1993年2月8日。今天重发时略有删改,如《贤母良师》删生母、继母名讳,以示尊敬。)</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