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我为树石先生而书</p> <p class="ql-block">树石先生青年时的留影</p> <p class="ql-block">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的树石先生的书法,是年,他二十五岁。</p> <p class="ql-block">树石先生早年的手札</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与树石先生</span></p> <p class="ql-block"> 树石先生是我的老师。他己仙逝三年了,我非常怀念他。</p><p class="ql-block"> 先生年长我七岁,他与我亦师,亦友,亦至亲(他是我的妻兄)。先生虽然不是名人,但他是一位知识渊博的学者。是我心中的偶像。</p><p class="ql-block"> 我初次见到先生,那时“文革"还没有发生。少年的我,跟随哥哥去海伦一中看他们学校的运动会。哥哥指给我看:赛场上正在奔跑的一位体形清健的男生。对我说:“他学习好,顶顶出名的(现在叫学霸)王树石。我从小就佩服学习好的人。这名子便在我的记忆里存下了。</p><p class="ql-block"> 过了若干年,一天,我去一位朋友家,见他家的炕上放一张作文纸,上面用毛笔书写的蝇头小楷,非常美!字体虽小,但笔笔精致,有唐人小楷之风,我啧啧赞羡不已。问及是谁写的?朋友说:是原先住在隔壁的王叔一一王树石写的。哦?这名字唤醒了我少年的记忆。当时,我正热衷于学习毛笔字,苦于无师可求。在那个历史背景下,能有几人关注这门传统艺术。会有这样功力的人更是少见。我求朋友,能否给予引见?他满口答应。并将这幅小楷书作送给我,我如获珍宝,收藏至今。</p><p class="ql-block"> 不久,一个星期天,朋友约我去树石先生家见面。他家住大杂院,一个只有十平米左右的北屋。进得陋室,见一人正站在炕上,悬臂手握毛笔往白纸糊的墙上凝神书写。但见:他身穿白背心,臂膀肌健膨起,形体宽阔,如一位可举千钧之鼎的力士。我愣了一下,这便是树石先生?与我当年所见赛场上的清健身影判若两人。与能舞文弄墨的文人真的联系不起来。然而,再见那墨迹未干的笔痕,你不能不佩服的五体投地。我那时,还从未见过能悬臂往垂直墙面上写书法的人。见那白纸糊的墙,几乎书满了唐诗宋词。书法老辣,有晋人行草遗韵。遍观满墙墨迹,忽而枯笔涩行如干裂秋风,忽而湿墨落纸如润含春雨,数点,力如扛鼎,间或,笔划如阵云飘过,真乃神来之笔!我油然心生崇拜之感。</p><p class="ql-block"> 我突然脑中闪出了一句戏文:我可找到你啦!</p><p class="ql-block"> 树石先生下停笔,向我俩颌首微笑。我礼貌的说明来意,并拿出随身带来的书法的习作请先生指点。他认真看完,鼓励在先。然后,逐字指点病笔所在。我当时正在临习柳体巜神策军碑》。便问是否可以?先生说:选自己喜欢的唐楷即可,这些字帖都是古代大师之作,各有风格,从这入手很好。</p><p class="ql-block"> 说话间,他随手把饭桌放在地上。 空间狭小,勉强可放下一张矮蹆饭桌。又拿小凳坐下,给我作示范讲解,奈心地从笔划讲到字体结构。重点又讲笔法,强调说:得笔法者方能学好书法。我学习书法已有数年,但从没听老师讲过这些理论。自己真觉得茅塞顿开。我三生有幸,能遇上这样的老师。先生还嘱咐我:不要只练字,还要多读书,提高文化修养。</p><p class="ql-block"> 由于“文革”耽误,我小学都没读完。听先生一席话,我边学书法边选读了些书。</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随着时间推移,我与树石先生的接触多了起来。我们的课堂是在聊天的过程中进行的。</p><p class="ql-block"> 先生渊博的知识,给我的教导不仅在书法之内。古今中外,历史文学……范围广泛。我好问,他不烦。我觉得,他是位观点通透,有正义感,有深刻思想,有独立见解而且直言的老师。他对我也不避讳。当时“文革”还在进行。先生对“文革"中的一些做法很反感,尤其是对辱师行径,深恶痛绝。对一些倒行逆施的人和事,他说:“多行不义,必自毙。等着吧,历史自有公论"。与先生对话:长知识,明事理,正行为。胜读十年书。</p><p class="ql-block"> 我妻也曾多次对我讲过树石先生的往事:当年,他是位品学兼优的学生。他的人生第一个目标是一一考入北大。而且经他的任课老师评诂,实现他的目标十拿九稳。可一场“文革"风暴吹灭了他心中的希望之火。使他几乎精神崩溃,一蹶不振。后来,经过一段养息,有了好转。当别人都在疯狂地“造反"时,他且“躲进草屋成一统,管它春夏与秋冬"。他开始了有计划的自学:研究文学,史学,研习书法,锻炼身体(举重训练),修养了身心,磨练了毅志。可大学的校门己紧紧的关闲了,他只能自寻出路。</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树石先生常同我讲起他的个人经历。</p> <p class="ql-block"> 树石先生新的人生起点是从发电厂推煤的临时工做起,干厂里最脏最累的活,但他从没有间断学习。他曾跟我讲过:每天上班前,他把古典文学名篇抄在一张张小纸条上,上班时走一路便背诵几段,日积月累,许多许多名篇古文便存入脑中。所以,他才有深厚的国学储备。</p><p class="ql-block"> 有一天,先生正在干活,厂长找到他。问:“能不能给厂里写份年终总结?”“可以,试试吧”他答道。厂长说“给你三天时间"。厂长交代完几句话,走了。先生只用一个午休时间就写完了那份年终总结。厂长看后拍着腿大喜,说:从未见过这么好的总结报告。后来不久先生被调到厂部工作,不再干推煤的活了。再后来调入“工交办",再再后来调入县委党校教课。他是用自己掌握的文化知识提升了自己的生活状态。</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我的生活也改变了,奔赴广阔天地,当了知青。每次回城都要去看树石先生,并向他请教。一次,我去他工作的党校看他,正赶上他在书写黑板报,正缺一个插图。要我帮忙画上,我稍加谦虚便画了起来,这是我们师生唯一的一次合作,心中感觉非常快活。</p><p class="ql-block"> 我每次见先生都带着很多问题。我问,他就滔滔不绝地讲。我总想找机会与他在一起,那就帮他干点活吧。那时,他正准备盖草房。我就帮他装车拉土,去电厂拉煤渣子,垫地基,抹墙,每次都干得不亦乐乎。闲谈中正是获得知识的机会,历史,文学,无所不谈,真是好课堂!</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乌云散去,暖阳普照。</p><p class="ql-block"> 一个荒诞的时代过去了,“文革"结束。国家恢复了高考。树石先生顺利地考取了大学,这个迟到十年的通知并没有给他太多的激动,这与他当初的理想是有很大距离的。当时,他已是两个孩子的父亲,家庭的负担他得扛起来啊,但他还是毅然排除困难走下去。</p><p class="ql-block"> 有一次,我去哈市参观完画展。又去树石先生读书的大学探望他。</p><p class="ql-block"> 那是一个充满希望的清晨。他带我去看了他的教室,桌椅都是旧的;看了他的宿舍,拥挤狭窄的八人房间;他的铺位上方的墙上,粘贴着他的书法:用标准的欧体写的座佑铭……。还有一些书放在床尾的小书架上。又看了他每天练举重的场地。他还悄声告诉我:他曾参加本省大学生运动会比赛,获举重亚军……我感觉那个时候的大学生,是刚从“文化休克期"苏醒了的人。有无限的活力与激情,虽然他年已过午,但有如少年一样的热情对待理想与未来。我赞美他们对知识渴求的精神!</p><p class="ql-block"> 天有不测风云。树石先生正在忘我苦读的当口,他经历了丧子之痛。这是一般人经不住的人生打击。但他有一颗坚强的心,把心痛埋下,完成了学业。我十分敬佩他的毅力和心胸!</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七九年,我返城,工作。翌年结婚。树石先生送我两幅他的书法,一幅是巜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妻妹淑平,用她巧手把这幅字刺绣在门帘上,送给我们。另一幅是《扶持自是神明力,正直原因造化功》。由先生亲自操刀镌刻在实木上,送给我们,我把它镶嵌在新婚的家俱上。这两幅珍品给我们的陋室增了辉添了彩,我和妻都非常喜欢。这时,我已改口称树石先生为:哥。但他在我心里永远是师尊一一我最崇拜的人。</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树石先生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大庆市委党校工作,离开了家乡,我们见面的机会少了,但也少不了通过书信向他请教。</p><p class="ql-block"> 一次,我去大庆办事,宿住他家。天蒙蒙亮,我起来去卫生间。见他在过廊的书桌上伏案写字。我问:“这么早就起来了",他答:“还没睡呢。"他说这是常态。他这样勤奋工作的精神,着实让我敬羡啊!就是这一年:他在《光明日报》陆续发表了三篇论文。受到此报总编的大加赞赏,并约见了他。这一年他收获颇丰。</p><p class="ql-block"> 一个更大的灾难降到了树石先生的头上:患上了“帕金森综合症"。他正是英年,他正满怀激情写作的好时光。老天,总不能让人生完美啊!</p><p class="ql-block"> 这种病,人称一一不死的癌症。每个人在这种病魔前都会低下尊贵的头。那先生怎样呢?</p><p class="ql-block"> 在患病初期他通过服药还可握笔写字,继续写作,又发表了巜教化与文化》及巜关于治理腐败的实效性问题》的文章。随着病情的逐渐加重,带来了生活的诸多不便。但凭着他的意志又发表了《社会主义与人的个性发展》等篇文章。他不甘心:积蓄了大半生的学问,本想为社会作点供献。用一句很早的话说:为人类事业添砖加瓦。可就这样瘫了吗?当身体己不能承担一支笔握在手中时,先生便寻别人代笔,他口述,又发表了文章:巜关于道德的思考》……他胸中的写作计划还有那么多,那么多啊!可老天不给他机会了。如果他没得病,他会有更多的力作面世。</p><p class="ql-block"> 当先生的生命已倒计时了,可他还不忘为我的书法习作点评,提出衷肯的见意,我感恩于他!</p><p class="ql-block"> 文章写到这,我又忆起了一件事:当亲人们刚刚送走树石先生,当天,又迎来了一个新生命。一一先生的孙子降临了人世。这是巧合吗?这是不是佛祖灵光的普度?</p><p class="ql-block"> 一个苍凉的声音在回荡:</p><p class="ql-block"> 安息吧,树石先生!</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此文记于树石先生逝世三周年祭日</p><p class="ql-block"> 崇岳撰文</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树石先生患病期的照片,他刚用完药,还坚持握笔书作。</p> <p class="ql-block">这年我十八岁,拜树石先生为师学书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