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四姨夫

归去来兮

2022年3月14日20:20，四姨夫溘然长逝于新疆库尔勒，享年68岁。此时，故乡威海正疫情凶猛，处处封控，人人自危。我正以密接者的身份在海边一处方寸大小的房间里被隔离。

噩耗传来，我无语凝噎，临窗远眺，只能面朝大海，背向遥远的大西北，看海浪翻卷，听鸥鸣凄厉，思绪起伏，心境愈发悲凉。从前与他相交集的时空里的一幕幕，逐次在脑海里闪现。

　　在我儿时的忆记里，四姨夫是一个勤劳能干的标准农民形象，是我们家族里公认的劳模，常被母亲当作正面典型用来教导我们这些晚辈。他一生嗜土地如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所有的精力都用在稼穑上。他耕种侍弄过的土地，从来都是畦陇分明，整齐划一。既使入冬农闲后，也从不聚堆打麻将、扑克消遣，他会开着拖拉机，到山林里把那些杂木荆条、枯枝败叶收拾成一个个精致结实的柴禾捆，拉回家在院里院外垛的整整齐齐、满满当当，留作过冬取暖。然后又东家一车，西家一车地送到我们这些亲戚家，把他的劳动成果当作表达亲戚感情的心意，朴素、真诚而又温暖。他是四邻五乡里出了名的种庄稼好把式，凭着勤劳，日子过得殷实安稳。四姨自嫁给他，倒也衣食无虞，知足自乐，在清淡的时光里甘苦共度，相偕一生。

初中时，我们兄妹都在他村里读过书，免不了要常去家里打扰。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饭量大，常吃着碗里盯着锅里，饭自然要多做一些，但四姨和姨夫从未露出厌烦，总是象对待自家孩子一样，把饭菜做好，管我们吃饱吃好。现在想起，四姨夫那时看着我们狼吞虎咽地往嘴里扒饭时的情景，他脸上露出的是父亲般的满足和慈祥。

在我们这一辈中，我与四姨夫相处交往的也许是最多的，他对我寄予的关爱也格外多些。小时候跟着他在西瓜地里看过夜，夏天赶集卖过西瓜，冬天卖过土豆，春节前卖年画……我那时也干不了什么活儿，只是愿意跟着他长长见识，顺便打打牙祭。而他也愿意带着一个对外面世界正充满好奇的十多岁的小男孩，去开阔眼界，体验生活。清楚地记得，有好几次在走村串户卖货时，遇到恶人刁难，甚至遭到围殴，他虽不甘示弱，却又身单力薄，常常鼻口流血，满身是伤，一腔的忿怒不平，却又不得不吞下苦果……我跟着他，早早地见识了世间的险恶,生活的艰辛。也学到了父辈那一代人身上勤恳、坚韧、吃苦耐劳的劳动本色，成为我们这一代人跳出农门、自立自强的源动力。人生路上每每遇到坎坷阻力，总能迎面而上，负重前行。

我们都长大成家住进了城市，日渐衰老的父辈们，仍在农村坚守着我们童年的家园。逢年过节，回家看望父母我必去四姨家一趟，带瓶酒捎斤鱼给他们，象对父母一样，表达一下孝心。我们成长中得到的关爱与帮助，无形中化作回报感恩的亲情，如涓涓暖流滋润着彼此的生命。

他的身体因家族遗传，很早健康就出现预警，酒不得不戒了，长期服药治疗。因儿子定居新疆，几年前全家迁到了库尔勒与子女同住，以便于相互照应。客居异乡，虽然子女给予的生活医疗条件远优于老家，但他时常思乡心切，尤其舍不得那几亩耕种了半辈子的土地，担心别人管理不好荒芜了。三年前，四姨夫携全家返乡探亲，与故乡亲朋团聚，留连半月之久。没想到，这次一别，竟成为他与故乡最后的一面。去年，他的病情加重，几次入院治疗，身体每况愈下。春节前，我因脚部扭伤，居家休养，他专门用微信视频与我通话，病容腊黄，感觉精神尚好。对我关心叮嘱，遥致祝福，虽然言语不多，我却倍觉亲切，此刻，这份来自遥遥数千里外的问语，凝聚着我们俩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毕生的交情。这短暂的隔屏音容，也成了我们此生的诀别……

他病重临去世前的时光里，只要精力允许，还是闲不住地要出去找点活儿干。不是去工地上捡点废品，就是把院子里闲着的空地整一整，种上几畦葱苗……四姨每念及此，便心悲愈裂，这个她托付了一生的男人，临终之际还在用自己微薄的力量回馈着家庭。

将届知天命之年，我身边熟悉的亲人离世的渐次多了起来，愈感人生的无常惨酷。生老病死，天道轮回，无一幸免。

　　人生如逆旅，何曾有归人？

来世若有缘，希望我们还能遇见，做亲戚，做朋友都可，彼此仍能互相关照，在薄凉的人世间，互慰一丝温暖。

斯人己逝，惟存感念！谨以此文，告慰在天之灵，愿他早日魂归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