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春草木深（原创散文）

闻樱

近日，探访古树，采编成书。 走在草木间，心随景动，深感草木有心，简静无虞，四时有定，一草一木，葱茏了人间岁月，让我萌发写这些有故事的古树，为之落笔，为人文留痕，珍惜这是时光留给我们最后的金枝玉叶—— 1 蒋村的开居古榕 俗话说“有村就有榕，无榕不成村”。在增城，榕树是各村场必有的树，所见所触比比皆是二三百年的古榕，被视为风水神树，树龄最长的达530年，古榕见证岁月的沧桑，拥抱过尘世里的无数相逢与别离。 在荔城的蒋村，有一棵306年的古榕，长在村的主干道上，巨大的冠幅笼罩在村场中央，古榕树高约31米，冠幅覆盖面达2000平方米，蒋村人俗称“榕盖三亩”，堪称蒋村的“开居古榕”。古榕的树龄挂牌为306年，蒋村人对此提出质疑，据蒋氏族谱记录，他们祖上于明朝1368年从福建迁居此地已654年，祖上一直有“开居老榕树，护佑蒋村人”之说，估计树龄至少超四百年。村中长者讲述这棵古榕在二百前曾遭雷劈，老树头裂开，现检测的树龄是后来衍生的树干树龄。 古榕树干千沟万壑，饱经风霜，像高寿老人脸上的皱纹，突起的经络瘤结交错缠绕，仿佛每一秒都在生长，走近树头我能感觉到脚下的泥土隐隐传来榕树的脉搏，气根粗壮，柱根从空中到地面相连相托，生命力特别旺盛，一条气根垂落地面也可长成树干，成就“独木成林”之势。古榕树头离地约1米处的树腔可见一宽约0.5米、高约1.5米的裂口，树腔内凸长三颗巨大木瘤，看上去像人的心脏，正应蒋村祖上在此开居的三兄弟在此开枝散叶，繁衍生息。都说“树大分叉，人多分家”，蒋村子孙繁盛，他们围绕开居古榕两旁分别建了两个祠堂，祠堂门口有两个宽阔的池塘，古榕位居两个池塘中间，树冠笼罩在两个宽阔的塘面上，形成“双月湾抱，福展蒋村”的风水格局。 榕树全身也是宝，如气根须可祛风清热，叶可活血散瘀；树皮用于泄泻；树叶用于目翳。蒋村古榕的独特之处是与一棵216年的五月茶树合抱而生。五月茶树高超过20米，两树合围超过2米，榕树探出状如手臂的枝干与之相拥，两树枝叶交叉相拥，相生共荣，枝繁叶茂，格外引人注目。村民为之题诗——“榕茶双双长相依，盘根错节拥抱时；共享阳光兼雨露，风霜雷雨携手御；信念坚定如磐石，枝繁叶茂与天齐。”这两棵古树犹如热恋中的情人，被村民称作“情侣树”。 古榕树下立有伯公神祉，护佑村子风调雨顺。村民对于榕树的爱护是自发自律的，由于榕树年代久远，蒋村人用青砖围结支撑着苍老的树头，决不让任何人伤害枝干，即使是掉下腐烂干枝也不会有人拾掇作紫火。“榕树头”下常聚集男女老少在此竭脚乘凉纳爽，谈天说地，或有邻里纠纷，村民议事也习惯到树头下商量调解。古榕是蒋村的“地标”，更是蒋村人的一枚精神符号，古榕树在他们心中有着这样的诠释——“有容人之心，有容人之德，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榕树见证了六百多年的村史，更见证了蒋村融入新时代发展的轨迹，承载了蒋村人深厚的乡愁之情，古老的村庄，唯留存的一棵古木如心间矗立的一面乡愁小旗，不论你的脚步走得多远，乡情总朝着故乡的方向延伸。 在古榕斑驳的年轮里，总予以我安静与思考。 2 与古榕合抱相生的五月茶 在蒋村，除了古榕，还有一棵特别的古树——五月茶，种植于清朝嘉靖十一年，距今已有216年。 五月茶是大戟科五月茶科属的乔木，树干有明显的皮孔，叶子为椭圆形，叶绿富有光泽，是一种可赏可食可用之树，每年5月开花，因而叫五月茶， 五月茶树高超过20米，花黄白色，集絮状怒放，花分雌雄花，雄花为穗状花序，雌花为顶生的总状花序。蒋村人说五月茶在秋天是最迷人的，叶丛繁茂，缀满了青、白、红、黄、紫颜色的小果；果实不是同一批次成熟的，先开花的先熟，日照光足的先熟，不同颜色的果实珍珠般串在一起，星光点点，娇容变幻，一串串色彩斑斓的果实挂满枝头，摇曳生姿，散发出浓郁的果香气息，让人想到果子酒的醉美之感，常吸引很多小鸟在树聚集上聚集啄食。在树下感受着鸟语花香果浓的意境。 这棵五月茶树是蒋村祖上种植的，蒋村祖上曾有人在朝廷为官，熟知五月茶的药用价值。之所以把五月茶种在榕树旁边，皆因五月茶与榕树的根叶搭配是一味治疗跌打损伤的良药——榕树的气根可祛风清热，叶可活血散瘀，树皮用于泄泻，树叶用于目翳。与五月茶的根、叶两者搭配具有行气活血之功效，据说这是源于宫廷的专治跌打的独特配方。除此，五月茶的根、叶还可治止泻，止咳，生津，食欲不振、消化不良等症状。如今，村民常用五月茶的叶汁治小儿头疮，涂几次即可痊愈。因此，这棵五月茶是蒋村人的宝贝树。 这棵五月茶长势姿态独特，它的一截枝干探向旁边的古榕，如情侣间的手臂相挽，树身紧紧相拥，两树合围超过2米，枝叶交叉，相生共荣，枝繁叶茂，格外引人注目。村民为之赞叹题诗（上述古榕有记，不再重复），这两棵古树被村民称为“情侣树”。每年的元宵节，村民除了拜契榕树神，相恋的男女还相约到“情侣树”下焚香，祈祷有情人终成眷属。因此，这棵与古榕树合抱相生的五月茶树，又被蒋村人称为“子孙满堂树”。 每到农忙收割时节，村民累了就坐在五月茶树下休息，吹着树下凉风，喝点凉茶，那种轻松惬意感写满脸上。这伫立在村头的古榕和五月茶树是蒋村人的地标，也被父老乡亲视作为村子的守护神，成为村民分享劳动果实和生活喜乐之地。 乡村，是我们的生命根，是我们成长的摇篮，今天的蒋村人已难以追溯祖上全部的兴盛，却可以目睹村中某些物事的衰落或消失，偶尔，也许会为故土的骤变不再如记忆之初而黯然感叹，但更多的是为故乡知微见著的种种变化而惊喜不已，唯有这棵生长在村场中央的五月茶树所承载的乡愁记忆，随着岁月的更迭，依然枝繁叶茂。 3 西河古桥边的水蓊树 走进中新镇三星村的西河，发觉这是一个聚集古风人文的宝地。其中，西河的石桥，为宋代入增的始祖湛杰之修建，距今已七百多年，堪称“广州第一古石桥”。 古石桥边上长有一排古老的水翁树，枝干虬劲，浓荫夹岸，像伫立河边的护卫神将，庇护着西河村民福荫代代数百年，成为一道美丽的风景线，这排水翁树被大家称为“守村树”。 这排水翁树龄约为200多年，其中，最高的是那棵依靠在古石桥边的水翁树，树高20多米，直径约1.3米，树干分为五个树杈生长，冠幅达20余米，如一把巨伞笼罩一方。树根被河水冲刷裸露，盘曲错折，扎进石罅，树干向河中央旁逸斜出，坚强挺立，树枝上寄生着许多绿色蕨类植物，虬枝峥嵘，抬头仰望树干如书法家笔走龙蛇的墨迹，树皮厚粗，显其苍老年轮。 有水的地方，便有水翁树生长。 水翁树全身都是宝——树皮可治烧、麻风、皮廯；树根可医黄疸型肝炎；花蕾焗茶可治风寒感冒发烧、急性肠胃炎、消化不良；果实则具清热解毒之效；叶可外用治急性乳腺炎。水翁树叶有一股独特的清香，闻之有洗肺养心之感，有利于人体气场微循环的调节，因此在树下乘凉歇息，顿觉心身舒坦，神清气爽，水翁花茶堪称农家“第一保健茶”。西河村人对水翁花茶情有独钟，溢美之词随口而出——“千枝花蕾味殊香，水生堪称不倒翁；夏季一杯水翁茶，清热顺益身无邪。”每年六月，西河人摘花制茶，经“三焗三晒”制成好茶留用，即选择清晨采花，用保鲜膜完全盖住焗两三天，然后放在太阳下爆晒至干，反复制作三次，直到水翁花干透成茶，按照村民的说法——“”水翁花茶的确是不花一分钱就的纯天然饮品”，广受欢迎的平民良药。 西河古桥边的水翁树，是一棵有故事的树—— 旧时的西河古道上，在水翁树下建有“茶寮”亭子，这是古人“送别的驿站”。由于古时候没有广汕公路通行，西河古桥是增邑西北片连接粤西北和通往县城的第一古道站点，过了石桥便接驳通往云母都（今朱村街）的碗碟簕村（现为联兴村），再途径白水丹邱后可通往县城乃至粤东地区，因此这条古道沿线留存很多历史人文景观，西河古石桥便是其一。出门远行的人相送至古石桥的水翁树下，彼此在“茶寮”喝上一碗水翁花茶便互相挥手道别，又如，古时候朝廷送信的衙差常停留于古桥边饮马歇息……近年，随着美丽乡村的建设步伐，西河古村在水蓊树旁新建了一个小亭子，延续了旧时西河古道的人文风貌。这古道、古桥、凉亭、茶寮的点缀，颇有《城南旧事》歌曲唱的——“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的意境。由此，不由感慨，这一桥一树，曾聆听过多少穿越时空的足音，期间的人文深意，水翁树自是岁月的见证。 除此，西河水翁树还见证了革命战争的红色印记。 西河的村干部湛文岳指着这圈山水讲起英烈们的热血故事。他说他的父亲最熟知的钟西容、钟炯荣、钟良宏等先烈的足迹往事——1945年，驻增城的国民党部队进犯中共抗日武装及其根据地镇龙旺村，钟西容是三星村人，他奉命率领小分队抗日，最先小分队的战士在古石桥的水蓊树下风餐露宿，有的战士得了外感热症，西河村民急在心上，积极支持抗战小分队驻守西河，于是西河村人立刻腾出“官厅祠堂”给部队使用，村民还到古桥采摘水翁花煮茶给战士服用，药到病除。后钟西容会同大磨自卫中队、福和独立小队等民众抗日武装，与以钟熠明为队长的旺村中队共同进行反“围剿”战斗，钟西容作战勇猛，最后在突围中负伤，被敌人包围，他毅然拉响身上的手榴弹，壮烈牺牲……他们是三星村的抗日英雄，而身边的水翁树、西河村的官厅老屋、古石桥、西河古道见证了一段红色的印记。如今，在树下立起了“红色印记——红色三星”的人文宣传栏，上面镌刻了三星村的抗日英烈钟西容、钟炯荣、钟良宏的故事。品读着先烈的事迹，字字珠玑，他感慨地说：“要好好宣传弘扬红色历史与传承革命精神，他们都是我们三星村的光荣！让子孙后代不忘前人之功，珍惜今天的幸福！”是啊！青年一代是革命果实的保卫者，保护珍贵的人文资源，这是促使历史加速，向美好世界前进的力量。 此刻，走在这风光优美的増邑古驿道上，正是绿意嫣然，生机勃发的春天。时光流转，悄无声息，唯古桥仍在，河边夹岸生长的水翁树仍丰茂蓊郁。古老的水蓊树曾被日本鬼子的炮火炸毁；解放后的大跃进、公社化时时期，有的水翁树被砍去炼钢铁；留存下来的古树树与古石桥默默守候西河的日月。为了更好地保护古树，村委把生态文明建设写入村规民约，对古树实行建档立册管理，特别是加强日常的巡查保护。村干部之所以带我们来古桥这里看水翁树，正因为还没有把这批树纳入重点古树登记，他说希望尽快落实树龄检测，挂上树牌，给古老的水翁树一个身份……他娓娓道来的所思所想，掷地有声。 …… 每一棵存世的古木，皆与人文相生，让人甚为感动，正如辛弃疾诗言——“草木于人也作疏，秋来咫尺共荣枯。”而身边的草木，卑微顽强地在山野随遇而安地长，触摸这些百年古树枝干的斑驳，总想及邓丽君那首歌《小城故事》里的词歌——“根要向下生，花要向上开，人生境界真善美这里已包括……” 树木与人同生于大地上，从不曾辜负生命的勃发，总以美好的姿态呈现，予世人无声的力量，这是古树予人滋养的一种精神。我们要感恩青山绿水的润泽，籍此为更好地保护故土的古木发点微薄之力，是以记之。 ——2022年2月3日于荔城 蒋村的开居古榕。 与古榕合抱相生的五月茶。 古石桥边的水翁树。 （此图，为百度网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