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的祭祀

苏仲辉

梦中的祭祀

中国人对祭扫先祖的墓特别注重。清明时节，满山遍野都是扫墓大军，鞭炮齐鸣，烟火缭绕。这与中国人所具有的特别生命观有关。

中国古人认为一个人的死亡，并不是生命的彻底的终结，只是肉体的抛弃； 我们的精神因素没有死，即魂魄还在，这个魂魄像搬家一样，从阳间搬到阴间去了。所以中国人喜欢厚葬，特别喜欢在坟墓上花钱，我们古代很多有钱人，他不仅要给自己买块墓地，建个很大的阴宅，并还要告诫自己的儿孙，把他死了以后，与他生前特别喜好的那些贵重物品埋葬在一起，因为坟墓，就是他阴间的家。

不仅如此，古人还为墓地不至于荒芜，做了两项重要的决定：一，墓葬地作为不可缺的重要内容记入族谱，做到有案可查；二，留有祭田，保证了后代子孙们扫墓有经济来源。

古田苏氏老族谱明确记载的，从唐天宝年间到清康熙年间在古田旧城区域内就有先祖墓葬地七十七处（详见影印件一），没有入谱记载的，当然更多。

北墩苏氏是古田苏氏的一支脉，我在编撰《北墩武功苏氏族谱》时，就见到民国时期颁发的两份祭田田契，一份祭田田契的地主是明末清初北墩苏氏始祖东振公（详见影印件二），另一份地主是清道光年间八世祖邦周公，足见祭田传承时间之悠久。

中国是农耕社会，家族制度是最重要的社会制度之一。所以，崇拜祖先的风俗也就发展起来了，而又特别注重祭奠第一个将全家定居此地的始祖，和在家族历史发展中贡献特别大的先祖。每年的祭扫祖墓地，不仅是这个家族的团结象征，也是这个家族的荣光与兴旺的象征。

古田苏氏始祖肇基苏公，本陕西武功人，出生名门世家，苏虁（苏绰之孙、苏威之子）之四世曾孙。天宝元年（公元742年），奉旨带兵千五百出使长乐郡，经略领福州。安史之乱(公元755冬～757冬)后，无法再返回京城，带全家到古田安家。

据古田苏氏老族谱记载，苏氏始祖家安古田时，落堂厝在北市，即原旧城一保地区。始祖肇基苏公殁后，就葬在北山。北山离北市不远，相对高些，可俯瞰当时的全城。

我想，始祖墓地选在这里，他的用意就是要看着他的后代子孙们的发展，就是要看着这块新开发的蛮荒之地（古田741年立县，之前还是“峒荒”“草莽”之地）是如何的走向礼仪之邦文明的。

一千多年来，古田苏氏没有辜负始祖的期望，不仅枝繁叶茂、人丁兴旺，而且人才辈出、历史辉煌，历朝历代都是古田的望族之一（可参见本人写的两篇文章《牢记祖训 以忠为先》和《文化传承 人才辈出》）。古田旧城也从蛮荒之地发展为文化厚重、繁荣兴旺的千年古城（可参见本人写的《千年的古城 永远的湖殇》）。

所以，千把年来，苏氏子孙们年年清明时节都会跪茔吉地，焚香叩拜，祈告始祖，和谐太平，永赐吉祥；感恩祖德，福荫子孙，功业后人。

每次的祭祀扫墓，都是一次族群的大聚会，家族的大团圆。

其实，苏氏列祖墓中，香火最旺的还不是始祖墓，而是十世祖崇武公的墓。这是有故事的。

在古田苏氏定居旧城北山100多年后，其中一支脉搬迁至平沙堂居住。平沙堂紧邻旧城八景之一的剑溪鸣玉滩，环境幽美，是块风水宝地。那时平沙堂还不属城内，为城郭的十二都。十世祖崇武公殁后，就葬在平沙堂。

宋时，古田已发展相当规模，原在旧城一保的县署（即双溪古廨），规模太小了，需异地新建，选址就在五保的平沙堂。而平沙堂是苏氏祖厝，世居之地，且苏氏十世祖墓还在此地。据记载，那时，县令多次登门拜访地主大瑛公（开禧元年特奏名进士，苏氏二十世祖），却又欲语辄止，不敢言明，十分为难。似此多次，大瑛公感到疑惑，遂从旁得悉，是为署址而来，却难以启齿。大瑛公主动向县令表达“愿推宅为县署”的诚意。县令喜出望外，在兴建县署时，保留了苏氏宗武公墓和一座平沙小楼（即鸣玉滩观景亭，县志记载该亭为古田名胜建筑之一）。后为纪念大瑛公舍小家利大家的无私奉献精神和利县利民的懿行，县府还在县署后修建苏公祠，并主其土，岁春秋致祭。

此事，乾隆版与民国版的古田县志是这样记载的：“苏公祠在县署后，祀地主苏公大瑛让宅为官廨事。邑令郑延锦碑，清光绪九年，邑令徐承喜重修并作有记述。”1949年后，在原县政府大厅背后的城墙边，还镶嵌着刻有“地主苏公之祠”的直方形一块石碑。

大瑛公的后裔有一支脉迁至十六都凤翔，为纪念大英公让宅建县署而将凤翔村改名为平沙村，即现在的凤埔乡平沙村（俗叫黄沙）。

民国之前，历代县府官员春秋两季都祭祀平沙苏氏祖墓及苏公祠。官员都出动祭祀了，而且一年还两次，这样，苏氏后裔子孙当然更是逢年过节，都去祭拜求愿，真有“影堂香火长相续，应得人来礼拜多”的景象，而且老人们都说这座墓很神灵，有求必应。

这与许多神庙、道观一样，秘密不在于塑像、坟墓。而在于千把年来的朝拜者、子子孙孙们的意念凝结，那么长的时间，那么多信众、那么多后代子孙所奉献的虔诚，这就形成了一个气场，所产生的结果是会让人神奇的、惊叹的。

神能护佑人，列祖列宗能福荫子孙，但改变不了宇宙运行的规律。

北宋五子（注1）之一的邵雍，试图用伏羲八卦来论证宇宙发展的规律。他认为，在复卦初爻，世界就开始存在了；到了泰卦，世界上的个体事物就开始产生了；这时候人也出现了；到了乾卦就达到文明的黄金时代，接着就是不断毁坏的过程；到了剥卦，一切个体事物都毁灭了；到了坤卦，整个世界都不在了。然后又在复卦初爻再现时开始了另一个世界，又重复以上的全过程。每个世界的成毁各经历十二万九千六百年。

按照伏羲八卦的算法，世界也罢，城郭也罢，集体也罢，个体也罢，神也罢，鬼也罢，都有个定数，且天命不可违。

如果对旧城也算一卦的话，那么，唐天宝元年立县时为泰卦，宋元明清时是乾卦，1958年旧城被淹，肯定是坤卦了。前后一千二百一十七年。

后皇嘉树，橘徕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深固难徙，更壹志兮。

旧城灭失，虽为天命，但对曾经生活在旧城过的人，对旧城苍凉厚重的历史情结解不开的人，他们的难舍的与悲痛是可以理解的。重读《九章.橘颂》，既能表达心境，也是莫大的慰藉。

每年清明回古田扫墓，都会到翠屏湖边静默，但因疫情，好几年清明时节回不了古田了。今年，政府发文提倡网祭，劝阻外地游子不要回来。

故乡，外埠；旧城，新城；剑溪，湖泊；先祖，后辈；疫情，无奈。

心情凝重翻腾！

我又捧一束鲜花，点几根香烛，面朝湖心，跪拜在绿荫草坪，凝望湖水。恍惚惚，一老者远处飘然而至，只见其生得骨格不凡，丰神迥别，口中念念有词：“平陵系（注2）、子卿（注3）孙，绵延赓续，千年兴盛”。

老者是苏氏。我正要问询，他又说到：“武功（注4）苏氏，‘忠孝仁俭，以忠为先’（注5），世代传承”。

“晚辈见过前辈，敢问前辈大名？”我躬身叩问。

“老朽苏绍也”。

哦，苏绍！不就是清乾隆版《古田县志》（注6）在引用《中庸》、《周官》语录的同时也引用“乡老”语录的那位苏绍公吗？是的！古田苏氏老族谱也记载，十二世祖绍伯公年八十余，还创办学宫，讲学读法，开化民众。

我肃然起敬，又带有几分悲悯，问道“先祖安好！这几十年家安何处？”

绍伯公捋了捋飘逸的白胡子，说道：“剑溪潺潺，变化万千；翠屏湖光，绚丽多姿；沧海桑田，大河湖泊，各领风骚百千年。”说着，露出了惬意的笑容，又道：“神州大地，天穹宇宙，何处不可安家。吾，后辈子孙，漫道超越，精彩缤纷。甚慰！甚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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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空交汇，天人对话；云开雾散，天色顿开。

一阵清风拂过，醒了。南柯一梦，梦中的祭祀！

明白了：巍峨大道，求索不息；展望未来，与时俱进；奋发开拓，世代永新！

注1：北宋五子即：周敦颐、张载、程颢、程颐、绍雍。

注2：西汉将军苏建因军功被封为平陵侯，世界苏氏宗亲会，公认平陵系为世界苏氏的祖系.

注3：苏武字子卿。

注4：苏氏最重要堂号之一为“武功堂”，后裔子孙为武功苏氏。

注5：此句为苏氏祖训。

注6：清乾隆版《古田县志》卷之一“建置”篇：乡老有苏绍者，寿八十四，告于曰：“从臣妾于圣宋，邑之官连引如线，能自树立，赃赂不可市者，惟先朝即位之始薛琪焉。”

2022年3月8日 苏仲辉 于厦门

影印件一

（古田苏氏老族谱记载的“祖坟纪”）

影印件二

1. 这是民国十三年发的一张缴交田税的通知单。记载田产地主是苏东振，田产为伍亩玖分伍厘，要缴交的田税为伍钱柒分陸厘。东振公是北墩苏氏始祖，到了民国时期，时隔300多年，但还留有东振公的祀田。

2. 这是宣统三年四月发的一张缴交田税的通知单。记载田产地主是苏文绍，田产为陸亩正，要缴交的田税为伍钱捌分壹厘。文绍字邦州是北墩苏氏第八世祖，到了宣统时期，时隔约100年，但还留有邦州公的祀田。

以下图画与照片是古田旧城景像

用手机拍摄的翠屏湖景照

以下照片是手机拍照的古田新城街景照

康熙时期的巜古田县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