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前夕梦见母亲

美友13457771

<p class="ql-block">“林深时见鹿,海蓝时见鲸。”人说如果思念至极,梦里就能见到自己想念的人,对此我深以为然。也许是清明节临近的缘故吧,昨夜细雨打窗的梦中,我又见到了思念已久的母亲。清晨醒来,楞柯柯地倚坐在床头,心中怅然若失,梦中的情形,像过电影一样,一遍遍在脑海里闪现。呆坐良久,潸然泪下。梦里,我仿佛又回到了儿时,熟悉的龙达小村庄,放牛的坟山墓地中,熟悉的茅草屋,泼山涉水的清泉叮咚响。放学回家,兴冲冲推开虚掩的木板门,高声喊着:妈,妈,我放学了。然而,一连喊过几声后,却听不到母亲应声。连忙冲进屋里,可寻遍了三间茅草屋,也没看到母亲的身影。这才恍惚记起,母亲说过,她要出趟远门,很久才能回来。放下书包,一个人呆坐在门槛上,望着空落落的房子发愣。这时,门外边忽然传来一阵熟悉脚步声,定睛一看,赫然是母亲直入门口走进客厅。我大喜过望,三步并作两步扑进妈咪的怀里,带着哭声说道:“妈妈,我想你哩!”这时的母亲面带微笑,双手捧起我挂满泪痕的小脸儿,看了又看,然后又用两只手的大拇指轻放在我的眼角处,一边慢慢地为我擦拭着泪痕,一边柔声说道:“娘也想着我的小山子呀!”听罢母亲的话,我破涕为笑,转身想要拉住她的手坐下,可一连拉了几次,也没拉到,急忙转身看时,却见母亲已步履匆忙地向门外走去。我拼命地喊呀、追呀,想再和母亲说几句话,可她却像没听见一样,越走越远,越来越模糊,最终也没追上。这时的我像个迷路的孩子。落寞、彷徨、悲伤、恐惧、无助,惊慌失措地大哭起来,直到在哭声中醒来才蓦然惊觉。原来,这又是南柯一梦。记得海明威在《太阳照常升起》中有这样一句话:“在白天对什么都不动感情是极为容易的,但在夜晚就是另外一回事了。”用这句话来形容母亲故去以后的我,再恰当不过了。母亲在世时,即使不能相伴左右,心也是安宁的,可自打母亲2003年5月走后,这份安宁就再也不复存在。每当夜深人静,黑暗覆盖了世间所有的嘈杂、浮躁的时候,总会不由自主地想到母亲,以及在对母亲的回忆里,寻得片刻心灵的安宁。</p><p class="ql-block">“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屈指算来,母亲已经离开十九个年头。十九年来,始终觉得母亲还不曾离开,还一直活在身边。然而每逢清明祭扫之时看到那堆黄土又实实在在地告诉我,母亲的确已经不在了。此时膝下的三尺黄土已将我们母子阴阳两隔。毕淑敏曾说“每个孩子都相信来日方长,相信有衣锦还乡的那一天,可以从容尽孝,可惜人们都忘了,忘了时间的残酷,忘了人生的短暂,忘了生命本身有不堪一击的脆弱。”正是母亲的猝然离世让我忽然明白原来以为的来日方长一不小心就会变成后会无期。世上有太多东西是无法挽留的。清明来临,让太多的思绪又停留在对母亲追忆的褶皱中不能舒展,许多往事又涌上心头。</p><p class="ql-block">母亲生于清朝乙已1905年农历五月五日的一个贫困潦倒的瑶族家庭里。母亲一生还有一个弟弟,虽然小时候因无知而代替堂兄受罪被罚不幸夭折,我无缘与他相识但他永远是我唯一的好舅舅,此外母亲还有二个妹子。记得小时候家里贫穷至常常无米之炊,母亲常常带我去拜访那二位阿姨。每次上山下寨去走亲,尽管俩个阿姨家里也是很穷酸但不是宰只鸡鸭招待着我母子就是拿出糯玉米磨成粉专为我们制成香饽饽的包子馒头,不仅让我母子饱餐一顿临别时还打包些许带回给三个兄姐尝鲜。特别是当阿姨知道母亲许久揭不开锅后立马送上其家中也余下不多的粮食给母亲背回以解我们一家六口的饥饿温饱问题。那种血浓于水的亲情从我懂事起就深深地印刻在自己的脑海里。至今想起就像昨天刚刚发生一样历历在目令我泪奔。现在想来,对于辛勤操劳了一辈子的母亲来说虽然那段走亲访戚求助生存的艰难时光却是我与母亲一生中最轻松欢快最美好的一段岁月了。然而好景不长。未等母亲生活有所改善,众所周知的三年自然灾害不期而至的同时,母亲的两任夫君也都接二连三撤手人寰。我同母异父的大姐二哥三哥的父亲英年早逝。为了不让命运多舛的自己和年纪尚小的三哥及二哥被活活饿死,我的亲生父亲(也是我同母异父的大姐韦美莲二哥韦胜珠三哥韦胜荣父亲的“老同”)不得不忍痛放弃了前妻及幼小的小女(我同父异母的二姐韦美玲)变卖所有家产,东拼西凑了一百多斤的铜钱,义无返顾地冲出瑶山来陪伴母亲一起共同抚养生前友好“老同”(母亲的首任丈夫)的三个遗孤。</p><p class="ql-block">对于而立之年的母亲来说,那段日子的艰难可想而知。但是苦难并没有把母亲吓倒,凭着她的坚强聪颖,很快在我父亲的坚强支持下,夫唱妇随并把孤儿寡母的生产生活也妥当地安置下来。一家人总算逃脱了被饿死的命运。亲生父亲在陪伴母亲生活的初期三、五年岁月里,待人热情而心地善良的母亲曾无私的帮助过很多从瑶山老家附近赶街去卖买的瑶族同胞兄弟姐妹,热心地为他(她)们提供食宿休息场所。整天跑前忙后、不辞辛苦。后来母亲对我说起这些事时,形容那时的家里虽然贫穷寒酸但却始终成了免费的客栈加集体饭堂了。话虽这么说可她的脸上洋溢的总是一种由衷的自豪。当时的我还不能完全明白个中缘由,直到十八岁后的1974年我随母亲入深山瑶寨舅舅家(母亲的堂兄弟大化江南龙凤村)探亲时,许多当年她曾帮助过的父老乡亲都闻讯前来叙旧并感恩母亲,说起过去的帮助情景时,许多山中瑶族同胞兄弟姐妹无不话语哽咽老泪纵横,此中的深厚情谊由此可见一斑。后来母亲为了心中对父亲的那份挚爱毅然放弃了亲戚同胞兄弟姐妹们的一再劝告,没有再返回瑶寨中坚持率领少年就失去父爱的我们五兄弟姐妹在壮乡的出生地福吉扎下了根。那时三年自然灾害刚刚结束,老家可谓是家徒四壁一无所有。再加上母亲从小到大都是干农活,针头线脑锅碗瓢盆的家务活也是熟能生巧。生活的艰辛总是一次次无情的考验着母亲。面对贫穷与困苦,母亲所做的选择只有坚强和勤奋,凭着一双勤劳的双手和坚韧的性格很快就把农活和家务活做到头头是道。熟悉农村的人都知道,农村的田地活可谓是千头万绪,夏收秋种浇水施肥、提留公粮农田水利、邻里纠纷宅基地等等都牵扯着每个家庭的喜怒哀乐。俗话说“宁带千军不带一民。”这一句话里就可以充分说明农村工作的艰难。但是母亲硬是凭着自己的满腔热忱和做事公道、原则性强的为人处事作风,与村里的上百壮族户主都能够和谐共处没有与任何一家结下过怨恨。</p><p class="ql-block">母亲一辈子拉扯大我们兄弟五人,大姐二哥三哥三姐和我。都生于上世纪四、五、六十年代。在那个“一家人被一床,玉米红薯是主粮,鸡屁股里开银行”的物质极度匮乏的年代,妈咪为了一大家子的生活,为了能把我们养育成人吃尽了苦操碎了心。在我老家有句老话儿叫做“半大小子,吃死老子”。毫不夸张地说,自我懂事起就没感觉吃过饱饭,直到1975年参军入伍到军队我一个人可以吃完一斤面条才感觉吃得饱饱的了。不说别的单单是为了让我们五个正在长身体的半大小子能吃得上饭、穿得上衣,冻不着饿不了。母亲就不知付出了多少艰辛。为此二哥常常利用工余时间上山挖野菜怀山野薯的拿回家煮熟后分配到碗里充饥……那些年里,两任父亲都早早去世没能与母亲白头偕老,都在半途中撤手人寰,遗下母亲一个人与五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因此,家里家外大事小情全靠母亲一个人操持。她白天下地干活回到家里操持家务,夜晚还要穿针引线缝缝补补。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里,大半儿都是在“一滴汗珠摔八瓣儿”的辛苦和“一分钱掰两半儿”的窘迫中渡过。记得是在九十年代的一个冬天,母亲患上了严重的风湿关节炎,从一入冬就卧床不起。看着一病不起的母亲,全家人心急如焚,二哥跑遍了周围的十里八乡为母亲寻医问药,到家里看病的仙公土医来了一趟又一趟,换了一位又一位,中药西药也换了一回又一回可母亲的病情却始终不见好转,一家人的心情也仿佛此时如窗外的天气一样降到了冰点。在医院工作的妻子专程从县城带上药品给母亲治疗。望着为母亲输液的妻子脸色由平静渐渐转为凝重,一家人的心也慢慢提到了嗓子眼儿。沉思良久妻子缓缓说道“先服几副汤药试试吧,该是没有多大问题。”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在服过妻子开出的几副汤药之后母亲的病情竟然奇迹般的好转,年关到来前终于可以下地活动了。后来母亲和我们叨念起此事的时候常说“多亏我的好孙女静静妈眯救了我这老命!把我这已一脚踏上鬼门关的人生生拉了回来,如果那个时候娘真的走了也是很满足了,因为我自1976就开始得到了小山子的资助解决了家里所有油盐酱醋锅碗瓢盆及生产生活的大小问题。只是还放心不下这五个还不成人的外甥呀。”每每听母亲说起这话我都会情不自禁地眼含热泪,不为别的只为母亲在那个自己命悬一线的时刻仍然对我们儿孙的深深挂念。我知道能让母亲起死回生的不单是医疗药品的效果更是她的一生中不停积功累徳善举的回报。特别是母亲心中对我们小辈的牵挂与不舍!</p><p class="ql-block">记得母亲去世前的2003年春节,大年初一我与女儿骑着摩托车从县城回家看望她老人家(来回150公里)没想到那是我母子俩的最后一次见面。因为我初四又要出远门去浙江打工了。想来真是惭愧,平日里忙于打工的我竟是因此才没有很多与母亲相伴的时间。直至临终时我也没有见她最后一面,送她最后一程。</p><p class="ql-block">忆起有一年我下乡顺便回去探望母亲的那个夜里,刚刚和衣在床椅上睡下,患重感冒的母亲就喊我起来扶她小解。睡眼朦胧地搀扶她小解回来,母亲斜靠在床头看着两眼通红、面容憔悴的我,有些歉疚地说道:妈咪老态龙钟了,让我的小山儿也跟着受累了。听罢此言,又眼望着气喘吁吁脸色苍白的母亲,我不觉鼻子一酸连声说道:妈咪,看你这是说什么呢,你都为我们儿孙操一辈子心受一辈子累了,儿子受这点又算得了什么呢?母亲就是这样为儿女们操劳一辈子都不觉得累,而我们的一点点回报她却都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那时的我怎么也没有意识到,这竟然是母亲陪我过的最后一个春节。2003年春节过后母亲的身体状况一天不如一天,就连去卫生间也要有人搀扶才行,起初是轻轻的扶后来渐渐地需要用力架着才行。听着照顾母亲的外甥女文雅说外婆举步维艰的报告,远在万千公里打工的我,心慢慢地沉重起来。</p><p class="ql-block">记得那是1988年冬季征兵的一次下乡工作挤出工余时间顺道回家吃罢晚饭,给患有风湿性关节炎的母亲按摩过双腿之后,我又端来热水准备给老人家泡脚,虽说原来也曾给母亲打过洗脚水但亲自为她洗脚这还是第一次。当把母亲双脚缓缓地放进洗脚盆时,我的眼睛不由湿润了,这是一双什么样的脚呀?由于行动不便母亲的双脚已经有些浮肿,轻轻一按就一个坑,虽是如此也没有掩盖住脚背上那一条条蚯蚓一样蜿蜒起伏的青筋。两脚内侧大脚趾后端那两个大大的脚孤拐更是刺眼的向外突出着。而当我的手搓到母亲脚底时心里猛然一痛,眼泪抑制不住流了下来。母亲的脚底长着一层厚厚的老茧,虽此时已经在热水里浸泡了许久可那层老茧依然粗糙扎手。面对母亲这一双青筋暴露脚底长满老茧脚趾已经变形的脚,我不知走过八十多年沧桑岁月的母亲曾经历过多少艰辛。但我知道,这双脚不仅承载着母亲的身体还承载过一家人的温饱幸福和快乐。许是母亲此时察觉到了我的异样吧,一只手轻轻抚摸着我伏在她膝前的头另一只手想替我擦拭腮边不小心流下的眼泪。见此我连忙收住心神,借回头拿擦脚巾的当儿赶紧偷偷把不争气的泪水擦掉。再回头时,见母亲仍在用温暖的眼神凝视着我,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我能深切体会到母亲心里的那份幸福慈祥和深深的母爱。</p><p class="ql-block">母亲走了,带着深深地不舍永远离开了我们。而今回想起来,母亲生前健康陪在她身边的那些日子也成了我余生里最难忘最值得怀念的一段时光。老舍先生说“人,即使活到八九十岁,有母亲便可以多少还有点孩子气。失了慈母便像花插在瓶子里,虽然还有色有香却失去了根。”母亲的离世,让我品到了没了根的花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母亲走了,剪断了我灵魂与情感的脐带,自此再也没有了孩子气的理由,一下就长大变老了。总感觉余生里的生命就像没有上满发条的钟摆,在心里不安的摇荡,不知那一秒便会停摆。有人总结,所谓人生遗憾大致可以分为三个阶段:少年时无缘无故的分别,青春里不得不放下的感情,成年后无时无刻的失去。我觉得在所有的遗憾里,成年后的失去特别是亲人的失去,才是最难以让人接受的。因为这是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失去的亲人需要你要用一生来忘记。亲人的失去,简直不能算是失去而是剥夺,一种世界上最残忍地剥夺。梨花年年放今又到清明。时光如水万物依旧。而疼爱牵挂我的母亲您却已化作了我的无限追思,怎不让您的小儿子伤怀。这是世上最深的一种痛。清明雨落思念绵绵。惟有怀揣对母亲的追思好好活着才不负母亲的谆谆教诲。</p><p class="ql-block">愿天国的母亲安详!</p><p class="ql-block">2022.3.29.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