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法江湖》不负黄州(一)

马晓安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01</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寒食节”这一日,苏轼的心情糟糕透了。这是他被贬黄州的第三个年头。</p><p class="ql-block">连日骤雨,江水暴涨,孤零零的临皋亭若扁舟一叶,在风雨中飘摇,绝望,无助。苏轼的生命迫入绝境,作《寒食雨二首》 。其一 云 : </p><p class="ql-block">自我来黄州,已过三寒食。</p><p class="ql-block">年年欲惜春,春去不容惜。</p><p class="ql-block">今年又苦雨,两月秋萧瑟。</p><p class="ql-block">卧闻海棠花,泥污燕支雪。</p><p class="ql-block">暗中偷负去,夜半真有力。</p><p class="ql-block">何殊病少年,病起头已白</p><p class="ql-block">诗人回顾过往三年日子之不堪与无奈,以及当下的思与想。点滴的好日子是留不住的,萧瑟苦雨却连绵两月。诗中意象,都是生命在各色势力压迫下的挣扎,沉吟。一个流落荒城的儒家仕人,面对“寒食”这一关于死亡节日,以及死亡节日里的苦雨萧瑟,除了哀叹,唯有伤感。如果我们还记得他曾将蜀卉海棠,当做影子,来隐喻自己的身世与遭遇,则“卧闻海棠花,泥污燕支雪”,就是苏轼身世的穷途的哭泣。贬谪,是没有期限的惩罚。苏轼惶恐不安,唯有用庄子语比作沉滞痼疾的少年,待到病愈,头都白了。还是无可奈何的宿命?</p><p class="ql-block">其二云 : </p><p class="ql-block">春江欲入户,雨势来不已。</p><p class="ql-block">小屋如渔舟,蒙蒙水云里。</p><p class="ql-block">空庖煮寒菜,破灶烧湿苇。</p><p class="ql-block">那知是寒食,但见乌衔纸。</p><p class="ql-block">君门深九重,坟墓在万里。</p><p class="ql-block">也拟哭途穷,死灰吹不起。</p><p class="ql-block">诗人情绪倏然激越。“空庖”、“寒菜”、“破灶”、“湿苇“、“乌衔纸”,一组衰败的意象让人联想到阴森森的死亡。奉事君父,是儒仕至大至尊的人生责任,而此际的苏轼,却被摒弃荒远,“君门深九重”,述不能尽忠悲哀;“坟墓在万里”,发无以行孝之不幸。欲效阮籍之狂娟,只恐死灰屡溺,不可复燃。无奈的苏轼,唯有穷途哀鸣。</p><p class="ql-block">《寒食雨二首》成墨迹书法,即是著名的《黄州寒食诗帖》,是宋代“尚意”书风的巅峰之作,被誉为继王羲之《兰亭序帖》、颜真卿《祭侄文稿》之后的“天下第三大行书”。</p><p class="ql-block">《黄州寒食诗帖》以乱石墨象,状写诗之意象,甚至是生命之意象。我依稀觉得,苏轼那笔墨之下一定不是书,不是线,是墨色的巨石,是黑色的怪兽,是狰狞的鬼魅,堆砌成一种绝望的氛围,围堵着不幸的苏轼,将苏轼置于生死界域挣扎而或进退失据之迫境,绝境。尤其诗之其二,由风雨飘摇、小屋如舟,引出身世之感,笔势随之摇曳奔放,生活的艰辛困苦,使书家感受到放逐的切肤之痛,“空庖煮寒菜,破灶烧湿苇”字形陡然放大,情绪便如破闸之水,激射而出,势如排山倒海。“哭途穷”三字,横空突兀,如乐章奏响了曲终前的最强音。全曲在一片肃杀氛围中结束,但余音绕梁,三日不绝,在观者心中造成震荡,久久难以平息——这是曹宝麟先生的解读。余以为,极其精准。</p><p class="ql-block">苏轼不写美,他丑如“石压虾蟆”的字哪里有美?这《黄州寒食诗帖》,非独“石压虾蟆”,还头大身小,笔迟墨拙,点画肥厚,极不可爱。他写的是生命的不幸,苦楚,窘迫,绝望,甚至死亡的威胁,恐怖,让书法的审美,进入人的生命的黑洞,去探寻生命危境中的崇高美学。一个被贬朝官,仕途受阻;一个失意文人,生命苦涩,他还能写出“温柔敦厚”和“岁月静好”?明人李贽说:真正的文学家,都是“蓄极积久,势不能遏”,“发狂大叫,流涕痛哭”,“宁使见者闻者切齿咬牙,欲杀欲割,而终不忍藏于名山,投之水火”。既如此,还谈什么“温柔敦厚”“怒而不怨”?在这里,我不愿意把苏轼当作“文学家”看,尽管他是当之无愧的伟大的文学家,我就把先生当做一个普通的人,这个时候,他还能“温柔敦厚”?还能“怨而不怒”?一如明末陈子龙说 : “居今之世,为颂则伤其行,为讥则杀其身”,时值“震雷不择曼声,拯溺不取缓步”之境,哪里还能讲究含蓄?优美?温良恭俭让?浓墨卧笔刷出“哭涂穷”,已是苏轼最激越的愤怒!</p><p class="ql-block">《黄州寒食诗帖》,不期登峰而成了苏轼“尚意”书风之典范。而其笔墨之苦楚、纠结、焦虑、恐怖况味,如若心电图一样,记载了宋代士大夫个人心性的哲学表达。</p><p class="ql-block">《黄州寒食诗帖》又与王羲之的《兰亭序》、颜真卿的《祭侄文稿》,以其艺术性、思想性、抒情性“的三维”经纬,而使其成为中国书法伟大的经典样板,让“子孙永宝用”。</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02</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三年前,因“乌台诗案”,苏轼的生命倒霉地走到悬崖边上,虽无死亡之虞,也是沉重一击。这之后四年,被贬黄州黄州,过上了不堪的日子。</p><p class="ql-block"> 自笑平生为口忙,老来事业转荒唐。</p><p class="ql-block"> 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p><p class="ql-block"> 逐客不妨员外置,诗人例作水曹郎。</p><p class="ql-block"> 只惭无补丝毫事,尚费官家压酒囊。</p><p class="ql-block">这诗的题目叫《初到黄州》,是苏轼落脚新贬地方尚无定所,借居定慧院,写的第一首诗。</p><p class="ql-block">诗中有悲,有喜;有无奈,有自省,有自嘲。而那“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的发现,是苏轼的诗艺视角,也是苏轼的生活态度。</p><p class="ql-block">定慧院,第一个接待了“罪官”苏轼。就是苏轼写那阙著名的“寂寞沙洲冷”的地方。于是,苏轼的灵魂就此与佛家结了渊缘。之后,躬耕“东坡”,“沐浴”国安寺,结交高僧参廖、佛印为友,修佛参禅,打坐静思,成了“东坡居士”。禅乃坐思,经由冥想苦思,直指本心,得至顿悟,抵达“物我两忘”的虚明澄静境界。禅宗之不诵经、不持戒,简约的仪式,契合了苏轼不羁的性格;其与儒、道合一的文化亲切感,尤其适合苏轼这样一位官场失意被贬文人的修持解脱。</p><p class="ql-block">《庄子》有“坐忘”一境,云 : “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谓坐忘。”郭象注云 : “夫坐忘者,奚所不能忘哉!既忘其迹,又忘其所以迹者,内不觉其一身,外不识有天地,然后旷然与变化为体而无不通也。”这种物我两忘、与道合一的精神境界之最高形式,就是处变不惊而战无不胜的那个“我”。</p><p class="ql-block">禅宗本义的沉思,基本上是“拿来”了道家“坐忘”的要义,换了个“禅定”的名字而已。它要求参禅者空心澄虑,达到物我两忘、梵我合一的境界。归至是一个地方。</p><p class="ql-block">宗禅,终于不负苏轼,让他的灵魂徐徐的,从失意的儒家官道肉身中解放出来,渐次获得了两忘的自由,而处变不惊。</p><p class="ql-block">苏轼写了一阕《临江仙》。写《临江仙》的地方叫“临皋亭”,一处官家驿站,本不是一个被谴谪的罪官可以住得的,朋友怜惜苏轼的潦倒,就僻院中一闲屋,给苏轼住。苏轼给他的朋友鄂州太守朱寿昌书云 : “已迁居江上临皋亭,酌江水饮之,皆公恩庇之余波。”细想,替他关说临皋亭的朋友,或许就是这位寿昌太守。只是,这闲屋狭小,又久而失修,漏雨,苏轼原打算手中宽裕些了修缮一次的,好像先生一直没有宽裕过。这是苏轼造“雪堂”之前的第一个“家”。</p><p class="ql-block">我佩服,苏轼写这一阙词时所选词牌之极妙!“临江仙”,“临皋亭下,八十余步,便是大江”。苏轼临江而赋《临江仙》,那是何等的道骨风度!那时的苏轼,何异于一位自由的“仙人”,帅极了。那词更帅 : </p><p class="ql-block"> 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p><p class="ql-block">几个朋友喝了酒,先生微醺归家,“敲门都不应”,索性“倚杖听江声”;见江天一水、秋色浩然,甚是向往,就索性“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何其潇洒!不期这一语“潇洒”,传诵成了“谣言”,搅动了黄州太守徐大受“周失罪人”之惊恐。等徐太守匆匆赶到临皋亭,见苏轼仰天高卧,鼾声如雷,方知是虚惊一场。太守释然而大笑焉!</p><p class="ql-block">“浊酒有妙理”之体悟,苏轼是得了张旭的启示的。说 : </p><p class="ql-block">张长史草书,必俟醉,或以为奇,醒即天真不全。此乃长史之妙,犹有醉醒之辨,若逸少何尝寄于酒乎?仆亦未免此事。</p><p class="ql-block">之后苏轼酒量依然不大,却动辄能享受浊酒之妙,而且自鸣得意。</p><p class="ql-block">“吾醉后能作大草,醒后自以为不及。”苏轼也忽若成了他早年骂作“秃僧”的草圣张旭了!</p><p class="ql-block">“仆醉后,乘兴辄作草书十数行,觉酒气拂拂,从食指间出也。”酒之妙境让先生称绝。</p><p class="ql-block">元祐,苏轼宦途风光无限,他所倡导的“尚意”书风也发展到极致。物我两忘,又非功利,便成了苏轼抒写怀抱崇尚之状态。</p><p class="ql-block">“苏子瞻一日在学士院闲坐,忽命左右取纸笔,写“平畴交远风,良苗亦怀新”(陶渊明诗句),大书、小楷、行草书,凡写七八纸,掷笔太息曰 : ‘好!好!’散其纸于左右给事者。”</p><p class="ql-block">苏轼画学湖州竹派文同,却不履常规,米芾云 : </p><p class="ql-block"> 苏轼子瞻作墨竹,从地一直起至顶。余问 : “何不逐节分?”曰 : “竹生时,何尝逐节生?”如同元祐年作朱竹,人问“何有朱竹?”曰“何有墨竹?”</p><p class="ql-block">离开政治的权术和经济的专业,回归到艺术,苏轼才获得自由,才自信,才活得游刃有余。自由的苏轼,原来是那么可爱。</p><p class="ql-block">苏辙为兄作墓志铭云 : 既而谪居于黄,杜门深居,驰骋翰墨,其文一变,如川之方至,而辙瞠然不能及矣。后读释氏书,深悟实相,参之孔、老,博辩无碍,浩而不见其涯也。”苏轼人之变,文之变,书之变,皆在黄州。</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03</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苏轼写字用“散卓”笔,而不用“枣核笔”。“枣核笔”为古制笔,笔中有硬毫扎成的枣核状芯,外敷副毫,因之锋劲。而“散卓”为时兴笔型,无“枣核”笔芯,无论何毫,锋一定软。苏轼以为“散卓”笔“宛转可意”,是最好用的笔。而嗤笑“枣核笔”,以为时人但好奇尚异,而无入用之实。“散卓笔,惟诸葛能之”。诸葛是宣州做笔能手。看来,这时兴的“散卓”制作技术要求极高,别的工匠尚无能为之。就想这苏先生才是“好奇尚异”之人,一种新制毛笔,无核而极软,竟用得“宛转可意”。不独“好奇尚异”,还一定是用笔高手!那个时候,黄庭坚用“枣核笔”,又提腕书写,其线条瘦劲而可长伸。苏轼用“散卓”,且抵案而书,则点画肥厚短促。</p><p class="ql-block">关于执笔,献之“从后取其笔而不可”,苏轼说,“知书不在笔牢,浩然听笔之所之而不失法度”,并认同欧阳修“把笔无定法,要使虚而宽”之握笔要领。苏轼自己用拇、食、中三指执笔,即古谓“拨灯法”之“单钩”执笔法,而不用五指“双钩”执笔法。五指“双钩执笔法为时人多用。黄庭坚就用此法,他还告诉苏轼,“用笔之法,欲双钩回腕,掌虚指实,以无名指倚笔则有力。”苏轼一笑。</p><p class="ql-block">至于运笔,更有奇趣。陈师道记载,“苏公论书,以手抵案,使腕不动为法,此其异也。”合于欧阳修“指运而腕不知”之握运秘籍。李之仪不独观察到了苏轼的书写状态,还发现了苏轼的用墨和书写速度。云 : “东坡每属词,研墨几如糊。方染笔,又握笔近下,而行之迟,然未尝停辍,涣涣如流水,逡巡盈纸。”墨浓如糊,“散卓”笔软,握笔近下,便决定了苏轼“行之迟”的运笔速度。米芾说“苏轼画字”,自是其症候。</p><p class="ql-block">自技术观之,苏轼基本上破了写字的“常规”,说他构建了一套“苏家笔法”,一点都不为过。“常规笔法”就是苏轼要破的“古法”。禅宗有“破执”说,就是破除实法和实我之执见。已是“东坡居士”的苏轼自然不屑执实法而不知变通之徒,其一语中的云 : “吾书虽不甚佳,然自出新义,不践古人,是一快也!”在苏轼那里,“实法”就是“古法”。他甚至讥诮那些不知变通的张旭崇拜者 : “欲学长史书,日就担夫求之,岂可得哉!”</p><p class="ql-block">“苏家笔法”之下,作字即是“扁肥”形质。这是苏轼的“风格”,亦是苏轼最具争议之书相。时人讥讽用笔不合法度。这是一个要命的否定。宋书画批评家黄伯思就很不客气 : </p><p class="ql-block">凡书横难纵易,方正在二者间。不悟书意者强作横书,不斜则浊,蜀中一人是也。“蜀中一人”是指苏轼了。只是碍于苏轼之大名,给了几分面子。“不悟书意”无异于说苏轼不懂书法。</p><p class="ql-block">学生黄庭坚也戏谑先生“扁肥” : 东坡尝与山谷论书。东坡云 : “鲁直近字虽清劲,而笔势有时太瘦,几如树梢挂蛇。”山谷曰 : “公之字固不敢轻议,然间觉褊浅,亦甚似石压虾蟆。”《独醒杂志》载云 : “二公大笑,以为深中其病。”</p><p class="ql-block">苏轼当然对他的“虾蟆”书法很自信,赋诗云 : </p><p class="ql-block"> 杜陵评书贵瘦硬,此论未公吾不凭。 </p><p class="ql-block"> 短长肥瘦各有态,玉环飞燕谁敢憎。</p><p class="ql-block">学生黄庭坚曾经这样想过 : “法”总是人为的,为什么先生不能自我作古?为什么不能创造自己的“法”?余以为此想极是。苏轼“我书意造本无法,点画信手烦推求”之“法”,是前贤古法。所“烦”,正是这“古法”的羁绊。我之“意造”不仅是书作,也创造了自己的“法”,所谓“我自用我法”是也。苏轼《跋山谷草书》载云 : </p><p class="ql-block"> 昙秀来海上见东坡,出黔安居士(黄庭坚晚年号)草书一轴,问此书如何?坡云 : “张融有言,‘不恨臣无二王法,恨二王无臣法!’吾于黔安亦云。他日黔安当捧腹轩渠也!”你们笑我不知古法,我还笑古人不见我法而遗憾呢!这是何等的狂傲!</p><p class="ql-block">“虾蟆”书,在一片争议声中,走入大众视野。这话有些戏谑,严肃而学术的看,让苏轼“虾蟆”书大放光彩的不独其形质,更有其内容,是苏轼的“意”。</p><p class="ql-block">苏轼有一段话值得玩味 : </p><p class="ql-block"> “学书时,临摹可得形似。大要多取古书细看,令入神,乃到妙处。惟用心不杂,乃是入神要格。”见出,苏轼非独要“破执”古法,还珍神而鄙形,就是顾恺之说的“传神写照”。此乃苏轼书法的精神在“意”,气质之“意”。又云,“书必有神、气、骨、肉、血,五者阙一,不为成书也。”“神”为第一要素。</p><p class="ql-block">自然气息,是苏轼书学审美所贵之格,亦即所贵之“意”。苏轼钟意鲁公《争座位帖》,崇尚的就是其中的“信手自然,动有姿态”的生命气息。葛立方评苏轼书亦云,“坡之所喜者,贵于自然,雕镌而成者,非所贵也。”强调,这个“自然”,非是从造化悟法之自然,即非张旭的担争让道,亦非怀素的夏云奇峰。而是信手天成的林下之风,是生命出于自由状态下的“书无意于佳乃佳尔”。你可以说苏轼不通草书,但这就是苏轼“尚意”书风之一“意”,是“尚意”书风最可人的创造状态。此“意”出于庄禅,即是庄子的“坐忘”和禅宗的“禅定”。精通庄禅的苏轼有一首诗写他的“忘”境,很是精彩,云 : </p><p class="ql-block">心忘其手手忘笔,笔自落纸非我使。</p><p class="ql-block">正使匆匆不少暇,倏忽千百初无难。</p><p class="ql-block">稽首般若多心经,请观何处非般若?</p><p class="ql-block">苏轼的文章,是他书法里面独有之“意”,这是谁也没有办法的事情。黄庭坚终究是最懂先生的,赞曰 : “余谓东坡学问文章之气郁郁芊芊,发于笔墨之间,此所以他人终莫能及尔!”学问文章于笔墨中弥漫出的,是士气,是书卷气。“退笔如山未足珍,读书万卷始通神”。后一句合于杜甫“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杜甫说诗,苏轼言书。在苏轼看来,于诗与书双擅的文人而言,二者本就是互为表里的事情。一如其言,“作字之法,识浅、见狭、学不足三者,中不能尽妙,我则心目手俱得之矣。”决定书法能否“尽妙”的三要素,其实都与学问有关。下两记可见苏轼“尚意”书风奥旨 : </p><p class="ql-block">先生尝谓刘景文与先子曰:“某平生无快意事,惟作文章,意之所到,则笔力曲折,无不尽意。”</p><p class="ql-block">东坡在儋耳时,尝诲人作文法曰:“儋州虽数百家之聚,州之人所须,取之市而足,然不可徒得也,必有一物以摄之,然后为已用。所谓一物者,钱是也。作文亦然,天下之事,散在经子史中,不可徒使,必得一物以摄之,然后为已用,所谓一物者,意是也。不得钱不可以取物,不得意不可以明事,此作文之要也。”</p><p class="ql-block">先生因得其“意”,以故书、文用笔才见“排肩争取,神气不动,兀如无人,譬如解衣磅礴,未尝见舟而操之,莫知为我,莫知为人。非神定气闲,孰能为之?”</p><p class="ql-block">苏轼给学生陈师道传授作诗之道云,“凡诗,须做到众人不爱、可恶处,方为工。”何意?陆放翁诗“俗人犹爱未为诗”与恽香山题画“画须令寻常人痛骂,方是好画”可作注释。陈师道领会先生精神,总结出作诗的“四宁四毋”, 即“宁拙毋巧,宁朴勿华,宁粗勿弱,宁僻勿俗”,是对先生审美思想的精确诠释。这是不是跟傅山书法的“四宁四毋”神似?“众人不爱,可恶处”,又“四宁四毋”,就是苏轼之“尚意”书格。是为苏轼书法的审美思想和审美取向。</p><p class="ql-block">苏过云 : “吾家先生岂以书自名哉!特以其至大至刚之气,发于胸中而应之于手,故不见其有刻画妩媚之态,而端乎章甫(冠名),若有不可犯之色。”</p><p class="ql-block">能看出苏过的骄傲,说他家老爹压根没想着以书法出名,而是以笔墨抒写其胸中至大至刚之气!而且写得心手相应,不屑妩媚!</p><p class="ql-block">苏过骄傲的,就是其爹苏轼书法之“尚意”风格。“尚意”之本心,就是“兴来一挥百纸尽,骏马倏忽踏九州。我书意造本无法,点画信手烦推求”的畅意自由以及“也无风雨也无晴”的参透前因、无愠无喜之大境界。</p><p class="ql-block">黄州,成就了苏轼之“尚意”书风,收获了“尚意”书风之典范《黄州寒食诗帖》,让苏轼拥有了中国书坛“封神”的资质。苏轼,黄州不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