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婶

半亩江南

<p class="ql-block">六婶</p><p class="ql-block">六婶是小爷爷的儿媳,我跟同母异父的哥哥这样叫。她是我间隔几十米的邻居,小爷爷是皮鞋厂的厂长,在一个小山村,当年那是相当当的人家,再说六叔也是厂里做皮鞋的。六叔长得有点娘们,白嫩而矮小,一点不象小爷爷英俊高大。但六婶长得高佻,锥子脸,杏眼滴碌碌转,脸上皮肤仿佛吹弹可破,隐约能看到皮下青青的静脉,薄嘴唇的小嘴很甜:“阿爹阿爹”地叫得小爷爷很是满意,一双大长腿,杨柳细腰,活脱脱象鲁迅笔下的“圆规”。</p><p class="ql-block"> 小爷爷当年相当于族长,说一不二,很有声望,据说克扣过我母亲作为遗孀的抚恤金,我父亲入赘到我母亲家还得他同意才行。这样一个权威人士,却无法左右儿子的行为,当六婶生下二个女儿后,六叔就离家出走,谁都不知他去了哪儿,但时不时有人来家里要钱,据说是六叔借的,这时六婶就会立马口吐白沫,装晕死状,瘫在地上象没气一样。来人见状,只好悻悻而归,要债人一转身,六婶就立马起身,拍了拍围裙,回归自己生活。六叔莫名离去,直到许多年后小爷爷去世也没有回来。据村里人说有人遇到过六叔,六叔说别人是不知道他的苦。按理这种事在小山村传得沸沸扬扬,但他们家的事,谁都不知道。自从六叔离家后,当年穿红着绿被无数小孩子背后喊“的确凉,细花头,电光钮子照侬头”的六婶,再也不穿得光鲜了,象男人一样出工,下田,挑尿桶担,挑猪粪,除虫……每天忙碌在田头,没几年身板象麻杆一样,人也枯干了,更单薄,个子看起来更高,脸更尖,皮肤蜡黄,脸上还多了许多斑点与疤痕,这么辛苦劳作的她,依然会习惯性地“告”别人家孩子的“状”,就算我约她女儿中午不午睡,去竹林里玩的事也去向母亲告状,当然有时是真事,有时随口乱说,但我母亲如听圣旨般,一告状,必打我一顿,而六婶在我是哭叫声中仿佛得到快感,总假意喊几句“阿嫂算来”“圆规”边说边走,一脸得意。</p><p class="ql-block"> 我十分害怕六婶,只要她走近我母亲,我必然要吃“辣麦面”,我是被打怕了,从来不敢跟她女儿玩,但还是有许多故事,让我母亲可打我,以至于几十年后的今天,老是梦见我母亲追打我。母亲好事,有任何事总是夸张地搞得人人皆知,那年我刚成年,对生理之事羞涩不敢告诉母亲,谁知母亲挟了被子跟六婶说:“这刁柳氏来事了”这下热闹了,全村知道,六婶,站在自家门口,周围站了一圏男女,挡住我的路说“你娘说给你一个老公,你儿子也会生了,说你想老公来”引得边上男人哄笑,我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十五岁的我不但怕她,而且种下了仇恨的种子,后来我发现我母亲真的也在大众面前说过类似的话,我更恨我母亲。</p><p class="ql-block"> 日子飞快过,我一晃就上了高中,偶有年轻男老师来家访,她必到我母亲那儿说是非,说些小心她谈恋爱什么,母亲就开始唠叨,我现在怀疑我母亲脑子是有问题。六婶一说,就到处乱说,搞得我几乎不想回家,村里的男人看到我就会打趣调戏,我与母亲间隔阂越来越大,能出外读书工作,我尽可能不回家,放暑假一定要回家,就见六婶象黑瘦的麻杆一样,挑着男人一样的农具去打稻谷,种地,一个女人像男人一样养活着二个女儿与一年老的公公,她割早稻时,一个人割稻,一个人挑稻谷,一个人晒谷子,一直没做过农活的公公生病在床,一点也帮不上,晚上人家入睡时,她还去井边洗衣服。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哪个男人帮过她,也从未听到过她任何风流韵事。正当壮年的公公与年轻的她,在同一屋檐下生活这么多年,我也没听到闲言碎语。她对二个女儿的私事守口如瓶,直到一个女儿离婚返回老家,不久再婚,人们才知。</p><p class="ql-block"> 六叔出门几十年,象人间蒸发一样。60多岁时,突然回家了,村里一点风浪都不起,就象从来没有出过任何事一样,任何人也不知她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不久六叔就住院,没几个月六叔去世了,据说是胃癌。随着女儿们的离开,老公去世,没有退休金,一生在田埂刨食的她,越来越老了。我看着她佝着背,孤独地背着农药桶从我家门口走过时总在想:她这一辈子快乐过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