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挂

天高云轻（拒私聊）

今年是倒春寒，三月中旬了，又来了场大雪，气温一下子由二十多度最低降到了零下。多数人都在担心杏树怎么样了，桃树开花了没，而我担心的是家乡的榆树，它长没长榆钱，是不是榆钱刚冒出来，一场雪又给冻得抽抽回去了。

榆树是所有树中我最牵挂的树，也是我每次回老家最想见到的树，因为它占据了我童年时期春季大部分的快乐时光。

初春时，家中的粮食快吃光了，白菜也吃得差不多了。饭桌上，让咸菜和黑酱承包了演出，只不过有时出场顺序不同。没有听郭德纲相声时欢呼雀跃的观众，这两位，也只是费劲巴拉地撑着场子，拖延时间罢了。

都说仨月不见青，两眼冒金星儿。可那个时候能见到多少新鲜菜呢？于是，人们眼巴巴地盼望着春天到来。地里钻出的野菜，人们争抢着挖，光想把根都挖绝喽，捋柳苏儿把柳树枝都要捋掉了皮。而我是整天盯着院里的榆树，看它什么时候长出榆钱儿来。

四十多年前，在老家，院子里，土坡上，大坑边儿，榆树随处可见。那些成片成趟儿的，是人家栽种的。那些一簇簇一堆堆的，应该是风吹落的榆钱儿自己长出来的。这倒挺好，老天爷又赏给了我们一口吃的，解了吃不饱饭，也缺少菜的燃眉之急。

初春的时候，风还没有抖完冬日的那股寒气，榆钱就迫不及待地从枝上拱了出来。这时候，榆钱是棕褐色的，在我看来，这形状和颜色都与花椒粒儿差不多。同时也都能够刺激我们的舌头，给我们异于寻常的感受。

我从不避讳自己嘴馋这个优点，可以说我是从榆钱儿刚一露头儿，像花椒粒儿那么大小的时候，就美滋滋的品尝了。

就咱现在来说，那花椒粒儿大的榆钱儿有什么可吃的呢？可当时就是那么馋。大榆树的枝，我够不着，我也不会爬树。于是，我就站在斜坡上，踮着脚拽下一枝儿来，用手指头掐下几粒儿来，放进嘴里，慢慢地嚼着，一股淡淡的清香，还有黏黏的感觉在嘴里蔓延开来。被冬天的熬白菜、大咸菜、老黑酱腌得麻木的味蕾慢慢地苏醒过来。满口都是春天清香的气息，沁入心脾，真是清爽无比。

如果说吃榆钱儿，我应该是尝鲜第一人吧。好吃，也只能“浅尝辄止”，解解馋就得了。要知道，这几粒过个十来天就会长成一大串，可以美美地吃上一顿了。现在敞开了吃，这一顿得吃掉多少？我傻，可这个账还是算得清的。于是就又天天盼着它快点长大了。

看着它浅绿色一点一点露出来，又舒展开来，呈现圆圆的片状，又看着它逐渐挤成朵，挨满簇。挂满树的时候，那绿色就浮在院子里，挂在小路边，让人抬头就能看到，是那样的养眼。

榆钱边儿比较薄，中间鼓出来，圆圆的，很像是枚铜钱，榆钱也和“余钱”谐音，有着吉祥、美好、富足的寓意，你说谁会不喜欢它？春来之后，好日子就到来了，榆钱，余钱！光是嘴里念叨念叨，就够心生愉悦的了：今年会有个好收成。再抬头看看长满榆钱的树，就像一棵棵摇钱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谁的心情不会变得愉快起来呢？

最高兴的当属我这样的小馋猫了，鱼儿终于长大了，可以敞开吃了。

于是在一个早晨，就在自家院子里。踩着小凳子，开始了今春榆钱儿的第二次吃。记住，得是赶在早晨太阳还没出来之前吃。这时候，榆钱儿经过了一夜的滋养，水气是最充足，嚼上一把清香爽口，满是脆甜。到了中午，太阳给晒了半天，就有些干巴了，不好吃了。吃榆钱儿也要趁早噢，这是资深吃货心得。

且看我先是捋下一把来，往嘴里一捂，甩开腮帮子就大口大口地嚼起来，这真是满嘴的香甜味儿。边吃边连呼过瘾：这时榆钱已没有了刚冒头时的涩感，满满的都是清脆香甜。这满口塞，大口吃的架式，和梁山好汉们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有一拼了。

洗洗再吃？早就迫不及待啦。哪还容得去洗？再者说了，咱庄稼人没有那么多讲究，不干不净，不生杂病。

自己吃够了，过足瘾了，捋下一把儿来，握在手里，凉丝丝的，肉头头的，都是满足。放到浅子里，几下下就满了。

兴奋地给奶奶端过去，让奶奶给做梦想好久的美食——糊饼。把榆钱儿用清水投投，拌上棒子面，捏上一小撮盐，再捏点起子（小苏打，棒子面太硬，放些起子让糊饼松软些），搅拌匀了，锅底放点油，油热后把搅拌好的榆钱儿倒进锅里，手上蘸点水，把它拍平，盖上锅盖。点着的柴火分散开点，不能集中在锅底，那样容易糊锅。看着热气慢慢地从锅里冒出来，那糊饼的香气就袅袅地升腾在屋里，飘到小院里。看着热气越来越大，过了个两分来钟，那热气渐少，可香气更加浓郁了。奶奶赶紧住火，揭开锅盖，啊，那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把我们兜了个满头满脸，馋得我们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催着奶奶赶紧揭锅。一群小馋猫！奶奶笑骂着，一边利索地用铲子把糊饼铲了下来。

哇，那糊饼金黄色的，上面镶嵌着碧色的榆钱，这色儿真是赏心悦目。也顾不上烫了，拿起来就吃，对奶奶笑骂的“锅边嘴”也置若罔闻，开始大块朵颐了。

没吃过的是真不能想像到那个口感呀，上边这面是软糯的，带着点咸味，又透着一丝丝的甜；挨着锅底的那面则是香脆的，咬一口，滋味是那么的丰富，又有层次感。让人胃口大开，可以说对这榆钱糊饼，我迸发着积攒了一冬天吃饭的热情，那一顿，吃了个肚皮圆滚滚。这种美食，吃多少次也吃不够。

而奶奶为了满足我们这些小馋猫，是把榆钱变着法儿的做来吃。把榆钱用棒子面拌了，放点盐，蒸窝头，或者是拌好后直接倒在屉布上蒸着吃，这两种吃食软软糯糯，是另一种味道。但我觉得都比不上糊饼好吃。

树枝低些的榆钱很快就被捋光了，再吃就得爬上树去啦。

这是哥哥的强项。榆树皮有裂纹，有些硌手，但是便于脚登着向上爬。哥哥利索地爬上去之后，找好一个大树杈，站稳脚，拽住一个挂满一串串榆钱的枝子，上嘴一捋，嘿，清香的榆钱就到嘴了。

这把我们馋坏了，大喊着，哥给我一枝，給我一枝。于是挂满青翠玉片的枝条就被哥哥扔了下来，我们一边吃一边往篮子里捋。

开始时，哥哥还是挑拣着榆钱长的茂盛肥大些的枝折给扔下来。后来干脆把上衣脱了下来，袖子口挽了个疙瘩，直接把榆钱捋了，装进袖子里。满了之后挂在脖子上，从树上下来。兴高采烈地跑回了家。

于是，我们就又可以美美地吃上几顿啦。这热热闹闹的榆钱盛宴，会一直持续到榆钱变白，中间变硬，直到被风吹向各个角落。于是我们又开始了对明年春天的期盼……

现在，我离开老家四十年了，不知道什么原因，村里的榆树是越来越少了，我再也没有吃过榆钱糊饼，也没有肆意地吃过榆钱了。

去年，因为一个白事儿，到那村里去了一趟。看到一户人家坡上有长满榆钱的枝条，便欣喜若狂，奔跑过去，捧在手里，如获至宝。在众人诧异的眼光中，捋下一把来，塞进嘴里就开始嚼了起来，算是慰藉了这么多年对榆钱的挂念之心。但是，在这个外村里，在这个环境之中，这种匆匆忙忙囫囵吞枣式的吃榆钱，那种挂念又怎么能弥补得了呢？那是年年春天的牵挂，春天的梦想啊！

比如今年春天，三月份出现了倒春寒，三四月份可是榆钱生长的茂盛期呀？怎不令人牵肠挂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