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故事

琥珀

每次到南京总是先到这里走走，仿佛是远归的游子，只有推开那扇熟悉的木门，才能明确地确认，我到了这座城，那个我在心里唤做金陵的地方。无论是这里的冬雨霏霓，秋色氤氲还是今日的早春新月，每当我踏上这片土地，内心那份深情便涓涓而流。我常常想啊，在很早很早以前，在很古老很古老的时候，我曾经就在这里吧，我看过这里的春花烂漫，夏荫消长；我也曾着布衫裙裾在某一个巷口看秋影霞光，在冬日等一枝梅开，别在衣襟，挽在发间。 如果说苏州是温婉的，杭州是浪漫的，那么金陵应是旖旎！秦淮河、钟山麓，眉眼盈盈，风情楚楚。爱这座城，爱它的街街巷巷、角角落落，兜兜转转、弯弯绕绕，总有一些欢喜等着你…… 　　朴柮的木门，大红的福字，青石的墙，一枝梅恰恰开，这些怎么看都是一副画啊！一副江南的婉约，妙趣横生。 墙角数枝梅，悠然两相望。 　　老门东的先锋书店，如果时间允许，这是一个可以让你呆上一整天的地方。天气晴好时，从天井倾泻而出蓝天白云，什么都不做，就在温暖的光里，眯着眼，在那一刻所有的幸福你都有。天气不好时也无妨，落雨时，你可以坐在窗边的榻榻米上，看窗外雨雾晕染下的白墙青瓦，石阶小巷，你的那颗心都在发芽，开出繁花似锦。无论是阴郁的南方天，还是日暮黄昏时，暖调的落地灯，棉质的手工坐垫，你就这样在某一隅，凝望着这里的雕廊画柱，细嗅这一室书香，把那份古朴的情怀一丝丝一缕缕刻进记忆里，岁月漫长，却可回首。 　　寄一张明信片吧，给过去的你。告诉她，岁月悠长，而你安好。告诉她，和过去的她相比，你更喜欢此时此刻的你。这才是你要的样子啊，明朗又明媚，坦诚又坦荡。 　　梅花开了。 在茶林绿坡间，在墙边屋檐下。开得不繁茂，疏疏落落，离盛开还有一些时日，而我却极喜欢。我心里的梅花就应该是如此的，清冷孤傲。盛花时期的梅，固然也是美的，但总是少了一些风骨，多了一份俗世的喧闹。看梅也可在落红潇潇时，那时的梅，自是一种花自飘零水自流的孤芳自赏。 梅花开了。 我在梅林间，在某一棵梅树下，在有关梅的春天里，不说话就很美好！我们四目相对，时间从此腌制醉意。 　　在关于梅的诗词里，我最喜欢这一句“城南小陌又逢春”！此刻若与君相见，所有的话语都清澈，所有的情节都动人。 　　明孝陵红墙里一株腊梅开得正好，映在墙上疏影横斜，淡淡的梅香，在清晨的阳光里弥散…… 高高的城墙之上，风一直这样吹，曾经的风起云涌，铁马金戈，终化为黄昏青冢。 我抚过斑驳的围墙，每一道痕迹都是一个年轮的记忆。我的手轻轻覆盖某一段时光，想想着此刻与昨日的重叠。谁在这墙下伫立，谁在这里拣时过一朵飘零的花？是浮生未歇的沧海！ 　　从明孝陵出来正是晌午，风和日煦，穿过一片树林，一路走到了博物院。偌大的展厅寥寥数人，一排排展柜里陈列着，几百、几千年，以至于更远古的文物。我痴迷在那些玉器陶瓷青铜间，或精美绝伦，或古朴素净，有天地初开的混沌，也有盛世华彩的荟萃。 我缓缓走在一排排陶器玉石间，这些尘封的生命，正在复苏。从远古向我走来，讲述它们的故事。每一块玉石，每一盏陶罐都有它们各自的过往曾经。经过谁的手展露身形，又在谁的衣襟鬓旁，谁的唇角指间辗转。它们也有过它们的活色生香。然后在时间的浩瀚里，它们在地下混混沌沌中沉睡，有梦的时候，回到当初的绝代华年。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月，多少年，忽然有一天见到一隙光亮，未成尘未成灰的，于是最后到了某个展厅。带着隔世的漠然疏离，看每一个走近他们的人，又带着思恋想念，相认那一个曾经是它们最亲近的那个人。我小心翼翼向它们靠近，又仔仔细细地聆听，有没有一种声音在和我说，“我在这里，这里呀！”……“纵使相逢应不识”！而今，我已然覆了一身俗世的尘埃，鬓以星星发若灰，你还识得我吗？！我有些怅然，仿佛跌进另一个时空，忘了来路…… 　　一对小巧的银带钩，出自于江都王宠妃墓葬之中。钩首似龙头，钩身饰云纹。沿中轴可一分为二，钩身内刻有“长毋相忘”，一侧阴文一侧阳文，首尾两端榫卯扣合即可合二为一。一副带钩旁，做了如此详尽介绍。 “长毋相忘”，抒写尽款款深情，好温柔的话啊。某一日春风带雨的晨中，香炉内冉冉熏香，那人轻轻将你环绕，银带钩合在你腰间，对你说，“长毋相忘”。于是，在你最后弥留时，你将它系在腰上，听见啪的一声，扣合的声音，你放心地阖上双眼，你知道，来世你会凭借这一副带钩，寻找那只手的温暖。 我久久沉浸其间。庄周梦蝶，或是蝶梦庄周都已不重要。而关于金陵的梅香，书香，情乡的故事一直延续。这就是我爱这里的原因吧。每次来，我都住同一个地方，只为吃上那里的一碗面。那种熟悉的味道在唇边舌尖一点点向心里扩散，我知，我又来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