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城扬州“甲天下”

张栩

江苏扬州自古以来与诗人结缘。扬州是水城，因水而兴。所谓“智者乐水”，有水的地方就有灵感，即有诗情的流淌。诗情潺潺，河水洋洋，流到瓜洲古渡头，流成了一座诗城——扬州。扬州学者编了一部大书《扬州历代诗词》，全书从西汉到近代，收录作者二千余家，诗词近两万首，数量之大，水准之高，国内罕见。在古代文学史上，扬州的城市意象从来没有缺席过，在今年的央视《中国诗词大会》上，诗城扬州的名字更是频频亮相，熠熠生辉。

水的才情

——上善若水，水波的智能与柔情

谈到扬州诗城，首先她是一座水的城市。上善若水，水城有着水的智慧和功用，又有着水的柔情。2500多年前，吴王夫差筑邗城，沟通江淮，扬州水城的地位就此确立，迨至隋炀帝开凿大运河，沟通五大水系，扬州更成为运河名城的中枢地带。扬州诗词对运河意象的书写不绝如缕。如晚唐诗人皮日休的《汴河怀古》：“尽道隋亡为此河，至今千里赖通波。若无水殿龙舟事，共禹论功不较多。”一句“至今千里赖通波”，写出了运河上船队南来北往的壮观画面，隋炀帝造就这样一个运输大动脉，与大禹治水相比何须多让！上善若水，运河之水“善”在何处？就在千里通波的浩浩汤汤。

水流无限是柔情。扬州运河的水波软化了才子的心，唱出了动人的歌词。秦少游《八六子》：“倚危亭，恨如芳草，萋萋刬尽还生。念柳外青骢别后，水边红袂分时，怆然暗惊。无端天与娉婷。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怎奈向、欢娱渐随流水，素弦声断，翠绡香减；那堪片片飞花弄晚，蒙蒙残雨笼晴。正销凝，黄鹂又啼数声。”这首词就是扬州的爱情故事。那一年的春天，我骑着青骢马，她穿着红绣裙，在杨柳依依的水边分别，从此再也没有相见，陡然回首，仿佛已经遥远。但记忆的闸门一经打开，就再也关不上了。甜蜜的往事涌上心来。那年在扬州邂逅。她有着娉娉婷婷的魔鬼身材，我对她一见钟情。那晚的欢爱说不尽的缠绵，数不尽的柔情，如梦如幻……欢娱总是短暂的，分别倏然在眼前，就像那琴声戛然而止。手帕上的香味还在，却渐渐地淡，渐渐地少了。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时代的律动

——更加珍惜今天的承平盛世

其次要说的是扬州诗词以文学形象表现或再现了时代的律动。国学大师钱穆《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说过这样的话：“瓶水冷而知天寒，扬州一地之盛衰，可以觇国运。”乍看起来，这话说得有点夸大，细细一琢磨，还真是的。这在扬州诗词中有着真实的反映。

青春盛唐，二分明月在扬州。扬州诗人张若虚一首《春江花月夜》揭开了盛唐的序幕。“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一轮圆月从春江大潮中喷薄而出，那是扬州天空的二分明月，悬挂在中天朗照人寰，象征着盛唐的无边光景。李白在黄鹤楼上送别友人孟浩然，一句“烟花三月下扬州”，是那样的引人入胜，烟花三月不独是扬州风景之美，更是盛唐气象的表征。

盛唐时期，“扬一益二”，扬州是东南最繁华的都会。难怪李白在黄鹤楼头极目眺望着友人的孤舟顺流而下，他的心也追逐浪花飞到了那水天相接的扬州。千百年来，人们一吟唱起“烟花三月下扬州”，盛唐的记忆便油然而生，它寄托着人们对盛世的深情向往与无限珍惜。如今扬州一年一度的“烟花三月”国际经贸旅游节是对青春盛唐的千年回应，是当下的盛世对另一个盛世遥远的隔空对话。

再如清代诗人汪沆的《瘦西湖》：“垂杨不断接残芜，雁齿虹桥俨画图。也是销金一锅子，故应唤作瘦西湖。”瘦西湖为什么被称之为销金锅子？扬州乃两淮盐政所在地，盐商云集，经济发达。透过“销金锅子”的美誉，我们可以想象扬州在清代康雍乾盛世，何等之繁华。瘦西湖以它的苗条骨感，具有不一样的美。时至今日，瘦西湖风景区依然是扬州最美的名胜所在。娱乐消费、旅游商贸带动了扬州的经济，所以汪沆“也是销金一锅子，故应唤作瘦西湖”，堪称瘦西湖最有魅力的广告。

扬州这座古城，既有它的繁华，又有它的劫难。请看南宋词人姜白石的《扬州慢》：“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南宋时的扬州是抗金前线，所谓“烽火扬州路”。这首词抒发了国破家亡的黍离之悲，曾经的大唐扬州梦浪漫旖旎，而今“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无尽的荒凉宛然浮现在眼前。所以啊，当我们沉浸在“烟花三月”“销金锅子”那种烈火烹油般繁盛风景中的时候，不妨也转念想一想扬州的芜城之悲，这样我们就会更加珍惜今天的承平盛世。

诗城的精神

——诗性哲学是扬州这座城市特有的底蕴

再次就要说到扬州诗城的精神。扬州这座城市是有灵魂，有思想的。扬州诗人喜欢沉思，有着诗性的、玄远的宇宙意识。“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月下的玄思是那样的悠远，从有限中看到了无限，在短暂中悟到了永恒。诗性哲学是扬州这座城市特有的底蕴。扬州诗词中还蕴含着仁政爱民的儒家精神。这从欧苏风范可以看见文脉的流转。欧阳修《朝中措》（送刘仲原甫出守维扬）：“平山阑槛倚晴空，山色有无中。手种堂前垂柳，别来几度春风。文章太守，挥毫万字，一饮千钟。行乐直须年少，尊前看取衰翁。”“文章太守”体现了欧阳修主政扬州的政治理念，即以仁政为本，宽简为治，休养生息，为百姓建构王道乐土。苏轼《西江月》：“三过平山堂下，半生弹指声中。十年不见老仙翁，壁上龙蛇飞动。欲吊文章太守，仍歌杨柳春风。休言万事转头空，未转头时皆梦。”欧阳修“文章太守”的风范在苏轼词中获得了回应，师徒衣钵相传。苏轼主政扬州，师承了恩师欧阳修宽简为政的清流政治。欧苏风范打上了扬州的烙印，既是扬州的文学精神，也是先进的政治资源。

美好的历程

——如今的扬州是有国际影响的“一城三都”

最后要说的是诗城扬州的风景名胜。郁达夫诗云：“江山也要文人捧。”扬州诗词尽情描绘了扬州的美。扬州是一座园林城市，不啻是一个万花园，姹紫嫣红，运河两岸还有依依的杨柳，无不逗人情思。琼花芍药是扬州最靓眼的花。欧阳修《答许发运见寄》诗云：“琼花芍药世无伦，偶不题诗便怨人。曾向无双亭下醉，自知不负广陵春。”怎样才不负“广陵春”呢？就是“题诗”，咏叹扬州的美。康熙元年，王士禛发起了虹桥修禊，唱和者皆一时名流。王士禛即兴写下了《浣溪沙》组词，最有名的是这一首：“北郭清溪一带流，红桥风物眼中秋，绿杨城郭是扬州。西望雷塘何处是？香魂零落使人愁，淡烟芳草旧迷楼。”“绿杨城”从此成为扬州的别称。扬州的柳是水乡的柳，丝丝飘拂着独特的神韵。因为“绿杨城郭是扬州”那浓浓的诗意，扬州还开发了一款名叫“绿杨春”的茶叶，与苏州的碧螺春、杭州的龙井齐名天下。

康熙三年的时候，王士禛再次举办了虹桥修禊。在这次修禊活动中，王士禛文思泉涌，一口气写了二十首《冶春绝句》。其中有几首，脍炙人口。且看其一：“今年东风太狡狯，弄晴作雨遣春来。江梅一夜落红雪，便有夭桃无数开。”其三：“红桥飞跨水当中，一字阑干九曲红。日午画船桥下过，衣香人影太匆匆。”扬州春天的图景是那样的动人，那样的鲜活，那样的沁人心脾。大家想一想，在美丽如画的风景中品尝美食，该是多么的惬意！那么何不把扬州的茶点命名为“冶春”呢？于是就有了冶春茶社，冶春美食，传扬天下。“冶春”堪称是绝妙好辞，是扬州美食绝妙的招牌！

如今的扬州是有国际影响的“一城三都”：世界运河之都、东亚文化之都、世界美食之都。每一个头衔都实至名归，也都与扬州诗词有密切的关系。扬州给了诗人灵感，为她写下了无数动人的诗词，那些动人的诗词又开启了美的历程，绵绵瓜瓞，造就了诗城扬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