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瑞的美篇

楠瑞

<p class="ql-block">作别大衣橱</p> <p class="ql-block">连同那幢二层楼房的轰然倒坍,存放于其中一楼的故旧——生年约百岁的大衣橱,粉身碎骨,埋在了残墙破瓦之下。</p><p class="ql-block">兰溪马公滩妹妹家的二层楼房,因拆迁被推倒,对于他们一家来说,是难得的机遇和幸事,因为此后可得赔偿款和几百平的新房。然而我在为妹妹家庆幸的同时,痛惜、后悔随之悄然而至,那张我最看重的故乡旧居的大衣橱,却是我的缘故,使其悲壮殉身,落得一个事与愿违的不堪结局。</p><p class="ql-block">与之相处几十年的大衣橱,是我竭力想保留的故乡故居旧迹,到头来毁于一旦,叫我怎么不纠结不难过呢。</p><p class="ql-block">我也数次劝慰自己,都过去几月了,纠结什么呢,人都有生离死别,何况一张老物件?六日前,惊闻东航客机坠毁,132人遇难,扼腕痛惜时,再次省悟,世事难料,人生无常,凡事得看淡放开。人要活在当下,好好过好眼前的日子。</p><p class="ql-block">于是我决计与大衣橱告别,把回忆痛惜懊悔从心里转移到笔下,然后封存起来,从此卸下避开抛掉。</p><p class="ql-block">记得四年前去故乡后杨, 推开旧居房门,跨入卧室,四十多年前我们一家五口睡过的地方,只见一地潮湿,破旧老式木床上,蛛丝缠绕,灰尘遍布。靠板壁立于床侧的大衣橱虽完好无损,一摸通体湿漉漉的。它曾经是我家唯一的高档家具,近乎一个贫寒家庭的家当,与我们的生活息息相关。在这间已无人居住,空寂多年的老屋里,它就像我的一位亲人长辈,怎再忍心让它经受侵蚀而损坏呢?于是我当机立断,叫外甥雇来一辆车,运至兰溪妹妹家,把它安置于弟弟(因病住妹家十年)曾住过的二层楼一楼房间里。</p><p class="ql-block">大衣橱啊,它来我家比我出生早十年,是作为旧家具买来的。相处数十载,多少陈年旧事,多少交织情感,对它真的欲断难断,想忘亦难。</p><p class="ql-block">首先想起的是大衣橱的模样,它身高约两米,长一米多,宽约六十公分,整体呈直立长方体,四脚落地。外看分两部分,上方四扇长方形门,拉手是铜铸片上圆孔内吊着的黄铜小葫芦。下方占四分之一的体积为储粮用。打开橱门,内分三层,上层放棉絮,被单等。中层为横排四抽屉,抽屉拉手同柜门,只是更小巧精致。下层放衣物。而储粮入口处在柜门里面底板上,约球板大木板镶嵌其中,盖住入口。整张大衣橱外观呈蔗红色,用抹布一擦,便显得光光亮亮。</p><p class="ql-block">小时侯的我,常会躲进狭窄房间,爬上凳子,踮起脚尖,打开橱门,拉开抽屉,取出一把带坠银索子,两块银元,一面小镜子,一个鞋拔子等当玩具,一个人偷偷玩一阵,然后悄悄放回原处。如此重复,不知玩过多少回。这些东西我从未敢拿出去,因为母亲嘱咐说,银索子是外婆给我的长命锁,银元是我周岁时杭州三外婆给的红包,若让人看见要闯祸被没收的。我很听话,知道畏惧。但一遇孤独无聊时就会造访大衣橱,让这些小物件陪伴我,在小小的空间里,玩在一起,共度时光。</p><p class="ql-block">橱门内抽屉下方是最重要的部位,一家人四季换洗衣物全靠它容纳。尽管每人只那么几套,且大多破旧打补丁,但母亲爱干净,勤于打理,所有衣裤都折叠的平平整整,摆放得井然有序。永远不会忘记,母亲拉门取放衣物的习惯动作。不会忘记我六七岁时,拿出那件姨妈送的白底红花的外套,穿在身上,祖母牵着手带我去姑姑家做客。还有一件是母亲为我织的毛线衣,红绿相接节节环状花纹,也是上海姨妈给的毛线。可惜没穿过多久,因赶上缺粮饿肚子年月,爸拿它去江西换粮吃。记得兑换的玉米,就放在衣橱底层。</p><p class="ql-block">最开心的,莫过于母亲拉开橱门,从上层捧下一个包袱,揭开露出一袭紫色格子花纹的床单。这就意味着上海姨妈要来乡下看望我们了。因为除此家里床上都垫稻草和草席。而每年的国庆假期,姨妈来了,母亲才会让那不知放了多少年的床单露面。姨妈会带给我们吃的,穿的,是我童年最美好的事。姨妈走了,床单马上收起洗过,又用包袱包好,藏进大衣橱里。</p><p class="ql-block">大衣橱还是我家最信赖的“保险柜”,当年凡觉的应珍藏的“要紧东西”,都靠它保管。诸如户口本,我读书时的期末成绩报告单,工作初期获得的奖状,三枚珍贵的毛主席像章,还有六本古书等。</p><p class="ql-block">不禁又想起一件事,大概七十年代初,一家省吃俭用积攒一点钱,放在大衣橱靠墙最里边抽屉里,父亲拿它去游埠市抓(买)小猪,到了市场上看中猪仔付钱时,一摸口袋,钱没了,急的父亲一身冷汗。他抱着一线幻想——忘在抽屉未拿抑或掉在家里墙角落?往返步行、过江乘渡五十里,赶到家时,拉开抽屉,找遍角角落落,一无所获。疲惫、无奈,父亲瘫坐着,母亲流着泪,一家人都惴惴不安。 本想把猪仔养大卖了,一笔不小的收入,指望着它生活,可丢了钱,期望成泡影……</p><p class="ql-block">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农村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农民生活稍有改善,我家大衣橱也充实起来,抽屉里增加了尼龙袜子,衣物中添加了的确良短袖,人造棉裤子等。底层储粮也多起来,以往捉襟见肘,青黄不接的日子终于一去不复返。</p><p class="ql-block">父母在世时,因为有大衣橱一直用着,几乎没置办过储物家具。怎么说,这大衣橱对我们的份量是沉甸甸的,它对我家称得上一往情深,劳苦功高!</p><p class="ql-block">我多想让它永驻世间,可就在搬入妹家的第三年,那二层旧房大门外的走廊,围上了玻璃墙,出入处又搭起简易房。于是日久年长庞大沉重的大衣橱再也搬不出来了。</p><p class="ql-block">如今,大衣橱有去无回,葬身异地,留给我的只有怀念和惋惜。</p><p class="ql-block">“此情可待成追忆”,为了“难忘”的忘记,“追忆”及此,作别了,故居的大衣橱。</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 ———2022.3.27</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