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北洋老厂的凤凰涅槃

我心飞翔

在我的学生时代，我家住在北京东城东堂子胡同靠东口路北的一条很短的小胡同，其中三个独门独户。小胡同口的一座西班牙式小洋楼里住着吴家，小胡同迎面大门是周家，我家则紧挨着周家。当时我们的其他朋友戏称我们三家为“三家巷”。

文革中我们三家都被抄家。我们三家中的孩子们都成为“逍遥派”，这段时间里，我们游遍了北京四周的山山水水。这是我们三家的孩子们在颐和园的留影，左面的两位是吴家兄弟吴德凯与吴德元。

吴德凯与我同龄。他爷爷叫吴镜仪，江苏常州人，前清秀才，曾为盛宣怀的幕僚。是大名鼎鼎的吴瑞萍（儿科专家，北京医学院教授、北京儿童医院副院长）、 吴阶平（泌尿外科专家。全国人大副委员长，九三学社主席， 中国科协名誉主席，中国医学科学院名誉院长，中国协和医科大学名誉校长）、吴蔚然（外科学家。北京医院名誉院长，全国政协常委）、吴安然（中国免疫学创始人，国际免疫学联合会（IUIS）执委）的父亲。

文革那年吴爷爷已经九十高龄，鹤发童颜，清风道骨。这是吴爷爷1966年文革前夕写给我的扇子，弥足珍贵。那时吴爷爷的白内障手术刚刚做完，他很高兴，就给我们几位邻居孩子每人写了一个扇面，还配了扇骨。文革初期，北京24中的红卫兵冲着他家那座小洋楼恶狼般扑面而来，吴爷爷却面无惧色，将小将们迎进门来，道古论今的开了讲座，这群红卫兵倒也被吴爷爷的高深学问所镇住，不敢造次。但抄家毕竟是抄家，听完老爷爷“讲故事”，东西照搬，抄走了好几车。

吴爷爷此后没过多久，就辞世了。

这是吴爷爷与吴奶奶的照片，我2016年去美国旅游时曾小住吴德元家，看到他家客厅摆放着这张合影，非常亲切，于是就翻拍下来。

文革中吴奶奶和我母亲每天被迫扫街，还一起参加街道的“学习班”。这一晃都过去五十六年了。

2012年，吴德凯吴德元从美国回国探亲，专门来天津找我玩并看望我的母亲。

这天一大早他们兄弟及吴德凯的舅哥就乘首班城际列车来到了天津站。我去接的他们。

然后我们一直延解放路走到了小白楼。这是在半道给吴家兄弟的留影。

八十年代初吴德凯在北京的银行里工作，曾短暂来天津工作了一段时间，当时就住在解放路这座利华大楼。我给他们拍照做个纪念。

小白楼的起士林曾留下了我与吴德凯的足迹。吴德凯来津工作期间，曾与我在起士林吃了晚餐，还一起遛了五大道。这次他买了一大兜子的起士林咖啡糖。

中午我们在意大利风情街的成桂餐厅吃西餐。

虽然吴德凯他们兄弟没有在天津生活过，但他们的父母与爷爷奶奶、伯父们可曾经都生活在天津呀！

然后我们一行来到我家看望我的母亲。母亲很高兴，跟他们兄弟聊了当年做邻居时的很多往事。

2013年，吴德凯从美国给我转来一个媒体简讯，说当年吴爷爷担任经理的天津宝成纱厂，现在要改造成一个新型的城市创意产业综合体了。信息不多，但后面留了一个天津市河东区相关部门负责人的电话。我立即与她联系，希望能够在改造现场拍些可以怀旧的老建筑照片给吴德凯。

2013年的11月，我联系那位负责人后，就来到海河上的富民桥。这个改造项目应该就在附近。（后来才知这个项目离国泰桥更近）。

当年的宝成纱厂，在上海开办了两家，这第三家设于天津，创办人是刘伯森，第一任经理就是吴爷爷。当时投入资本总额300万元，采用纺纱机 27000 锭，摇纱机、合股机共 270 台。吴爷爷早年热衷洋务运动、提倡兴办民族工业，实业报国。

宝成纱厂还有一项开创性的革新。1930年2月15日的《大公报》刊登了一则消息：“本市宝成纱厂于昨日起，开始实行八小时工作制，实开中国劳动界之创例。”当时纱厂里所有工人都是每天工作12小时之久，无暇顾及私事。如果工人有私事或生病请假，势必造成停工。工厂蒙受损失不提，工人整天埋头工作，身心都得不到休息。因此，工厂决定实行劳资合作，试行八小时工作。将工人分作三班：早晨6点到下午2点为第一班，下午2点到晚上10点为第二班，晚上10点到次日早晨6点为第三班。这样一来，生产效率大大得到提高。

经路人指引我来到了郑庄子。

真没想到在大拆大建后，天津整体呈现一派现代化城市新貌的今天，还有这么残破不堪的地方，令我吃惊，

这里沿街尽是杂货摊，很凌乱。

有很多破旧的老房。

这里的居民已经搬走，旧屋孤零零的在那里等待全面的改造。

郑庄子大街在河东区富民路上，过去郑庄子只能从富民路上进出。

从上世纪20年代始，直到八、九十年代，郑庄子一带都是天津的纺织业重地，这里云集了裕大纱厂、宝成第三纱厂，还有炼钢厂，后来称为棉三、棉五、一炼。河对岸还有北洋纱厂。解放后宝成纱厂与裕大纱厂合并为天津国棉三厂，现在宝成纱厂的旧厂房仍屹立在海河沿岸。

八、九十年代后，这里的棉纺厂陆续搬出，而郑庄子大街一带也面临着整体改造。

拐来拐去，拐到郑庄子西台大街，终于走到工地的大门。

看到旁边墙上写着“鼎纺织集团”几个字，打听之下，这里就是1920年创建的北洋纱厂旧址，后称天鼎公司，再后来称天鼎纺织集团。墙上是缺了一个字。

因为当年的几家老纱厂紧挨着，所以吴爷爷当年的宝成纱厂旧址也在这里了。

左面这座老楼没有拆，在现场权作项目指挥部。我把来意说明后，接待的经理告诉我那边电话已经打过来了。他递给我一顶安全帽，我们就进入了工地。

在院子里我看到了这个看板，看来这个“棉三创意产业综合体”项目规模还是蛮大的。这里未来会成为天津市规模最大的文化创意产业园区。

这个项目占地面积160亩，总建筑面积22.3万平方米。主要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老厂房的提升改造，一部分是沿河新建的城市综合体，包括酒店式公寓、住宅、酒店、商业配套和写字楼。

我急于寻找当年的宝成纱厂旧址。工地上在建的项目外面都裹着脚手架与防尘罩，叫我分不清哪个是新建筑哪个是老建筑。工地上的工人们也说不清楚，但陪同的人员告诉我老厂房区域的大概位置。我绕了几个弯儿终于见到了当年的办公楼与厂房。

不过走近了一看，我立马意识到来晚了。因为老楼已经拆的仅剩下骨架承重墙，其余的全拆了，包括屋顶、地面以及门窗。

我走进了这座“楼”。这里曾经是吴爷爷的办公楼，现在已经不光是“家徒四壁”，而是“仅剩四壁”了。

一群工人还在挖着老地基。他们解释这座建筑的地基必须重做。

这是墙体连接地面的部分，看来这“长袍改马褂”的事情比建一座新楼还要麻烦。

这是老厂房修复工地的外观。

这是工地中新建筑的部分。

这里有一个大门，面对海河，但只准送货出入，我只能原路返回。

这里有关于这个项目的建设、设计、施工、监理各个单位的展示。

又回到了老楼，与这里的项目经理道谢后离开。

这天的探寻令我有点儿遗憾，要是能够早来，或许可以看到宝成纱厂的老楼原貌。不过收获是见到了落架重建前的“裸楼”，这也是不可多得的见识。我把照片发给了吴德凯。

这之后，几次电话打过去，都在说还在建设中。直到2017年的5月，对方说这里基本建设完毕了，正在招商，您可以过来看看。

我于是又来到了这里。这次是从更近的国泰桥附近进入棉三创意街区的。

隔了三年半的时间再来，这里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临河一带高楼林立，绿树掩映着焕然一新的老厂房。若不加介绍，人们已经很难与百年前的老建筑相联系了。

我来到这里故地重游，却蓦然发现一座神秘机器人金属像，充分说明这里就是文创的所在。

这里不仅有工业风建筑的办公区，更是集咖啡厅、各类艺术博物馆、画廊为一体的创意街区。

棉三创意街区保留了具有历史价值的工业厂房和德式建筑风格。而砖红色的建筑透漏着复古的气息，同时又不失现代艺术感。

这些悬挂的宣传旗告诉我们这里可以提供哪些文化与商务服务的项目。

这是老工业厂房区域。有高耸的烟囱。

这是当年宝成纱厂的旧照。（摘自《澎湃新闻客户端》）

改造中，原先那些厚重的砖墙、林立的管道、斑驳的部分地面被保留下来，使整个空间充满了工业文明时代的沧桑韵味。

这些“厂房”因为我早已看到它改造时的模样，所以知道这只是一层“皮”，内里的“瓤”一定是时尚潮流。

这里的大门上刻着“1921”的字样，告诉我们这座建筑已经快100岁了。但我知这是一座“返老还童”的建筑。

推开大门，果然里面是一个宽敞的休闲区，人们可以在这里品茶喝咖啡，可以聊天谈业务。

我知道，这个项目的推展还刚刚开始。我本想再去深入了解一下，但疫情来临，只能再过一段时间了。看来原有北洋时期老纱厂的机器、办公室环境这些可以真正令人怀旧的“老物件”没有了，百年前的遗迹仅能隐约看到它的身影，而细节则是一去不复返了。

也罢，毕竟时代是在不断进步，推枯拉朽是一个必然的结果。搞不准何时来个“场景模拟”，那就是完全的“假古董”啦。

想一想，这种旧厂房改造项目真的是很好，毕竟在商业模式创新中留下了一点儿城市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