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泪染成红杜鹃】

清源一木

文：洪 亮

（部分图片来源于网络）

　　昨晚，清明时节的小雨洒落在小屋窗外那片两亩地香蕉叶上，滴答滴答地响了一整夜，我那衰弱紊乱的神经线又一次搭接上广播线，耳旁老是听到那熟悉的声音：“福建前线人民广播电台，现在开始向台湾、金门的军民同胞们广播了......

一

记得好像是刚开放的八十年代，在一个红旗招展放假三天的国庆节日里，我在陋室翻阅一本《福建老干部》刊物，读到一位栖身于省城福州，南征北战老革命姜从华撰写的往事亲历回忆文章《血战金门》，姜从华当时是28军指挥所电台台长，电台架设在厦门胡里山......收到最后一次通话是251团团长刘天祥在碉堡内急促喊着：“我们的生命不长了，为革命没二话，祝首长好，新中国万岁！”随后传来手榴弹爆炸声。至此，金门岛再也没传过来一条电文。姜从华首次披露七千将士一去不复还的惨烈争夺战。

　　我那时候跳动着一颗年轻的心，本是一介草根贱民，吃地沟油的命，却有着满腹家国情怀，读着此文心潮起伏悲怆泪眼模糊。这是个禁忌的沉痛话题，金门之战大意失荆州，马失前蹄，功亏一篑呀！这场国殇从未公开撰文披露过，是改革开放后才有机会读到血战金门这种使人悲怆的文章。我生活在福建前线闽南地区，从小有听到关于金门之战的零星碎片口传。有干部讲泉州地方武装抽调会讲闽南话的四十多名同志登岛协同作战，最后仅有十多人乘木筏，用布伞当帆漂流逃回来，哭诉岛上战斗惨状。

我带着惋惜、悼念这七仟将士的心情，先后给姜从华老同志写了三封信，诉说了我的读后感及地方上关于这场战役的见闻评说，老姜亦有回信交流作答。

二

许多年后，在一个细雨菲菲使人愁的清明时节，一名一无所有的老兵张老头讲述了一段鲜为人知的悲壮金门之战，让我内心震撼不已，我答应张老头的一个请求，他要我有朝一日踏上金门岛，代他到古宁头战场祭拜一番英烈们。

一九四八年十一月份，淮海战役打响后，有一天，连长项英泉将一支在枣庄战场缴获的勃朗宁手枪，送给团卫生所军医李慧兰做为定情之物。慧兰回赠给英泉一把小巧精美刮胡刀。他俩认识两年多了，战火纷飞中萌生的爱情最真诚无瑕，他们一起谈论过苏联集体农庄，说起那种能代替耕牛的拖拉机，等将来革命胜利了实现社会主义，英泉他要去农场学开拖拉机开荒种地。慧兰则表示要放下手术刀到织布厂当织女，纺织出世上最漂亮的花布，让姑娘们个个都穿上花衣裳。他俩仰慕那种男耕女织的田园生活。他俩在一起投机话特多，谈过普希金的金句诗；保尔柯察金的钢铁意志；米丘林种植的苹果园......唯独没谈论过房子车子金子官位子，那是个把爱情的烈火燃烧到解放战争中去的不平凡岁月。

上图：古宁头弹痕累累民居（江清城先生供图）

三

他俩并肩作战跟随百万雄师打过长江去。四九年五月，在攻打大上海时，冲锋在前的英泉左脚中弹受伤，李慧兰为他手术包扎换药搀扶，配给一副拐杖。一路南下千里追歼残敌败兵，战福州、扫平潭、解放厦门，宜将剩勇追穷寇，誓把反动派一扫光。在攻打金门岛短暂前夕，这对革命伴侣有过一次相聚：

“等你们把金门县攻打下来，我设法一副轻巧称心的拐杖给你用。”

“你放心吧，不出三天，我三营要率先把天安门城楼五星红旗插到金门县衙门前。为刚诞生的共和国献上一份见面礼！我们三野主力下个战役要攻打台湾，彻底埋葬蒋家王朝。”

上图：金门岛海滩（江清城先生供图）

10月24日夜间，项英泉和战友们乘木帆船渡海登岛攻打国民党守军。李慧兰有身孕留在厦门野战医院医治伤员，等候胜利捷报。

在金门岛上与数倍敌顽大战三天，双方士兵死伤遍野。在困守金门林厝村苦战中，英泉右脚中弹骨折，警卫员急把军帽揉成团塞入伤口，用毛巾包扎着，把英泉藏在一间民房杂物堆里。蒋军包围攻打进来，一个带大沿帽的傢伙用皮靴踢了两下奄奄一息英泉，厉声喊叫：“站起来，走！”英泉面无惧色，怒目喷火相视着：“老子脚都断了，怎么走？”大沿帽大为恼火斥骂：“你他妈的，死到临头还敢嘴硬！”抬手砰砰两枪。英泉那双鹰眼死不瞑目。

四

28军领导肖锋和准备登岛的第二梯队战友们，在厦门岛干瞪眼三天，奈何无船舟运兵，无计可施，只能隔海观火跺脚气吐血。得知参战官兵弹尽粮绝，无一人舟撤回时，大家心如刀绞，嚎啕大哭，泪如雨下，哀声不绝于耳，纷纷鸣枪致哀。慧兰来到海滩望眼欲穿，掏出心爱的勃朗宁手枪朝着金门岛打光子弹。这位大家闺秀出身的女军医长歌当哭：

风萧萧兮海水寒，七仟勇士一去不复还。

探虎穴兮入蛟窟，仰天呼兮气百虹。

战友、爱人，我要为侬守节十载，我要把遗腹子抚养成人，送她读大学。

第二年，慧兰生下一女，取名项金英。稍大的金英问妈妈：“我爸爸啥时候回来呀？”慧兰把孩子紧搂在怀中：“乖孩子，等金门台湾解放那一年，你爸爸就会回来。”

苦苦苦，这苦命的孩子未生下来就失去了爸爸。

盼盼盼，盼了一年又一春，等了一载又一冬。

痛痛痛，中华民族至今未能统一还面临着分裂危机。

　　上图：金门古宁头新山义冢

五

2014年4月4日清明节，原28军224团副团长宋家烈之女宋饶峰首次组团60余名烈士后人，从厦门五通码头赴金门古宁头新山义冢祭奠英灵，泪纷洒，声哽咽，几度心肝疼。

曾经有几回天气骤变，云幕低垂，日月无光时，古宁头四周突然传来千军万马撕杀声、枪炮声隆隆作响，万分惨烈，令人毛骨悚然恐惧。当地老乡说那是鬼魂出现，亡灵厉鬼出来讨食，冤家打架。

有饱学之士解说是大地山头、深谷石壁老树都是大自然的录音机，偶尔遇到气压磁场变化、大地震动，会把以前那些尖锐刺耳声波还原释放回响起来。说是也不是，那是陈毅元帅在江西梅岭绝境所发出的呐喊：

今日断头意如何，

艰难创业百战多。

此去泉台招旧部，

旌旗十万斩阎罗。

　　我读着《海西晨报》这则新闻报道，心灵受到触动，不由自主地想起公木老师为电影《英雄儿女》谱写的歌词：

为什么战旗美如画，英雄的鲜血染红她。

为什么大地春常在，英雄的生命开鲜花。

为捍卫中华民族利益而牺牲的英烈们永垂不朽！

为缔造共和国而捐躯的将士们永世长存！

注：姜从华在文中首次披露七千人，后人有披露八千九千之数。

2022年3月洪 亮写于福建漳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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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洪亮老师授权发布，

2022.3.28日陈清木编发于福建泉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