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话摭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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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话摭玉】

孟子曰: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为学亦然。夫倚声之学所赖以传者，前人词作外无非诸家词话词论。今虽鲜有余响，而犹未绝也。是以，不揣浅陋，将素昔习词之心得体悟，及古今词论之金玉逐一辑录。不敢言为往圣继绝学，但能于后学有益，与同道切磋，得识者教我，诚乃善事。

严沧浪诗话曰:学诗先除五俗。一曰 俗体，二曰俗意，三曰俗句，四曰俗字，五曰俗韵。又曰，语病古人亦有之，唯语忌不可犯。须是本色，须是当行。窃以为，倚声之学亦如是。世有俗人俗物俗事，定必有俗字俗韵也。即非恶俗，亦当避之忌之。

陈伯与曰:学古人当取其精华，摈其糟粕。余言:凡作品之气格卑下卑弱者，实乃作者之气格使然。

余之为学也，时犯想当然之病。闻教曰:作诗词应懂些文字训诂学，深以为然。

神取乎形，人赖于相。不可执，亦不可肆。骨肉不存，皮毛焉附。徒有骨肉而无皮毛，何以识虎豹?山岳有棱，天地未合。人岂无伦?人无伦，何异于禽兽。行于当行，止于当止，举止大方，文质彬彬，是为君子。做人如此，为文作诗词亦夫如是。

元遗山论诗绝句称少游诗为“女郎诗”。何谓女郎?女中郎君也。虽“女郎词”出处未明，而“词之为体若美人，诗之为体如壮士”，则一语道破诗词形体审美之别。就形式言，长短句总不若诗整饬铿锵阳刚。词之美感在大珠小珠落玉盘，以阴柔美为主。因而便具女性化特征。另，上溯渊源，词体亦颇似“宫体诗”之延续。晚唐五代词多代言体，主要对象多为吟咏美人。概，多男性作家以女性口吻为词也。自苏辛出，词风一变为文人士大夫词。然，任凭词风婉约豪放，皆受词体制约。即如苏辛，亦有婉丽之作，亦未悖词体。至此，“女郎词”之谓，不言自明。而词既以阴柔美为主要特征，则势必忌粗俗乖戾直露。

“文学史应为灵魂之历史，文学首先是为己之文学。”窃以为，诗词尤如灵魂之歌。真诚动人，于诗词乃至高评论。精神贞洁，为文为诗也往往不肯敷衍。诗词所谓一日百篇，吾不信其走心，亦必不动人。

少时最爱晏殊那句：“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之自然流丽工巧。后复与王观堂同赏其：“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断天涯路”之痴迷执着。近聆查阜西先生《潇湘水云》曲，无端便想起大晏那句：“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来。觉其境界宏大壮美之至。

叶嘉莹先生谓：词有弱德之美。京江逢原则云：诗具强仁之美。

徐子晋如论词之美感特质为阳刚，并譬之于京剧。凌波以为，前人之“诗庄词媚”，“诗为壮士，词乃美人”足以概括。宋人作诗词，辄自觉分别。若皆属阳刚，何必有词？词之为体，自属女子本色也。

凌波以诗之绝句为小生，律为老生。京江逢原则云：词乃舞步，近体诗为正步，古体诗则类散步。舞步正步皆可学，散步无以学，非学力不可致也。

苏轼云：医者之用药，药虽进于医手，方多传于古人。若已经效于世间，不必皆从于己出。为诗为词，前人作品可学，议论亦可鉴也。

言及人文精神，历代贤人大家无不崇古，所谓创新者，惟科学尔。

朱庸斋《分春官词话》云，学词第一要多读多步韵模仿古人名作。所谓模仿，如书画之临帖临摹。此人人皆知而未道也。

诗为文言雅韵毋庸置疑。文言即雅言，即书面语。而白话，乃是直接记载语言。以此观之，尚书相对史记，尚书为白话，史记属雅言。因而鲁迅称史记为无韵之诗。既非以成书年代远近判别，则诗语亦无所谓新旧，惟有文雅与浅白。

前人尝谓：入门须正。此言甚是。入门不正，则往往误入歧途。倘能博观约取，师专大家，方为正途。而诗词所谓门户，迥异江湖门派之别，实为读者依据作者作品艺术风格及美感特质所做之归类。即如雅俗美丑，诗语词语，学人之词，词人之词，乃至对诸代表词家艺术风格之别，其品鉴愈深愈细，鉴赏力亦随之提高。读者之欣赏与作者之鉴赏不同，鉴赏与写作，相辅相成。不妨眼高手低，不可眼低手低。诗有老干体，词有教坊雷大使之舞，甚而荒腔走板者，然作者多不能自觉。易安谓“词别是一家”，静安又特特拈出“词之为体要眇宜修”，岂前人故弄玄虚哉？要之，非浸淫其中断难得窥门径也。